梵高效应（《盗墓笔记》同人文/黑花）

爆炸的时候冲击波急剧向外，而在爆炸中心形成了一个真空状态，而当此人距离爆炸中心很近时，此人的身体由于真空的形成保持相对完好，而耳朵被对称的切除掉了，这被称为凡高效应。

作为南方城市，不得不说，C城的夏天让人不敢恭维。午后一点是连知了都懒得叫的时候，唯一高兴的人可能就是冰饮店老板。地表蒸腾起干燥的热气轻而易举就消磨掉应有的清醒，解雨臣的脑子里除了烦闷，就只剩下近期疯涨的犯罪率折线。

天气预报说今天的最高气温有37度，比较不幸的有三件事，一是出门，二有案子，三是尸体高度腐烂。

所以解雨臣想着好吧好吧事不过三大无畏的钻进车里时，被突然出现的黑瞎子吓了一跳。

不幸事之四，遇见黑瞎子。

黑瞎子不是警队的人。无业游民罢了，或者撑死了是个混混头子。解雨臣无所谓，自己只调职一个月，今天20号，再过十天他就可以拎着自己的皮箱直飞北京，舒舒服服住回他的四合院。

“房东，行情好么？听说又出人命了。”

“一点都不好。”解雨臣的爷爷是土生土长的C城人，后来举家去了北京，C城的老宅就空着，留了一个老家人看门。那宅子在城郊，又着实很大，老家人年迈看不过来，就无偿的让黑瞎子住了间客房，只要他每天晚上代替老家人走一遍宅子就行。解雨臣此行调职到C城，住的便是解家老宅。

“房东，把车给我开开好了。”

解雨臣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不要在我车里抽烟。”

“伤患特别待遇嘛。”那黑瞎子无所事事的带着脸欠揍笑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上面贴着块可笑的创口贴。“不要打了人就不认账啊，解警官。”

“我怎么会不认账呢？我只是后悔没打的再重点。”解雨臣笑得连眼尾都勾起来。他有一双狭长的眼睛，每每笑起来倒是很勾人的样子。以前做片警的时候来找他聊天的家庭妇女单身青年多得是，话题也多，婚外恋劈腿坊间传闻，以及对谁谁和谁谁谁犯罪嫌疑的无端猜测。

“我不是心疼你嘛。解警官昨晚夜不归宿忙着工作，我连觉都睡不踏实，坐大门口给您看了一宿的门呢。”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要真这么有良心我就让你开回去好了。顺便问一句，你有驾照吧？”

“有，热乎乎的B照。”

那黑瞎子咧开嘴一边笑一边按了烟头，和解雨臣换了座位又开始絮叨：“房东，养条狗吧，院子里怪空的。”

这厮就是个自来熟。

“金毛好啊，能满院子蹿，你要没时间我帮你遛。诶对了还有狼狗，就你们警察那警犬，神气。还有那个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的，又高又壮长得像狼的那个……”

解雨臣一直没接话，黑瞎子偏头一看，房东头挨着窗户睡着了。他挺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放慢车速小心翼翼的把解雨臣的头偏了个方向防止他被磕着，人民警察的头发被太阳晒得怪暖手的，黑瞎子没敢揉，解雨臣睡觉是有人冲院子里丢石子也会醒的那种。

解雨臣做了个忒奇怪的梦。前面的记不清了，后面就是个外国女人在拼命的敲玻璃门，解雨臣在门外，穿着警服，腰里还别着枪。门一开那个女人就一个劲的喊help，一队人冲进去就看到一滩血，那个女人身上也全是血。里面是个很小的单室间，一张床一张吃饭桌子，桌子上还有两双筷子。解雨臣也没心思想外国女人为什么用筷子吃饭了，就看见桌上一沓子照片，拍立得，全是一个内容。一双手提着一个婴儿。

婴儿是畸胎。

然后满脑子铺天盖地就是那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喊叫，有人在推他，接着解雨臣就醒了，迷迷糊糊的就看见黑瞎子傻笑。

“房东，起床啦。”

解雨臣曾经办过一个有关聋哑人的案子，涉案的聋哑学校教师告诉他大部分聋哑人都会读唇，解雨臣当时学了一点。他记性好，记得还比较清楚。

解雨臣眯起眼睛想了一会，然后把黑瞎子没发出声音讲的那句话翻译了出来。

“解警官，身处龙卷风中心的人，即使外面天翻地覆，也听不见任何声音的。”

这什么见鬼东西。解雨臣的第一反应是冲着他的鼻子再砸一拳，刚睡醒没准头，被轻飘飘闪开之后直接抬脚踹了黑瞎子下三路。

“哎哟没见过用心这么狠毒的警察！您看我这脸，多老实！我小时候上学老师都夸我乐于助人。”

“你上过学吗？我怎么听说就是个游手好闲的主儿呢。”

解雨臣揉了揉头发睡得也差不多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接过钥匙把车锁了。

“怎么没上过啊，五讲四美三热爱嘛，你认识的字我都认识。”

“您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我这庙小快供不起了。”

“供得起供得起，我供您，我供您成吧。”黑瞎子等他停好了车两人一起进去，这人浑身上下也就落了张嘴，嘴皮子利索，吃饭也利索。“房东，王伯今天早上熬的绿豆汤，搁井水里冰了一下午了，消暑解渴，您看我给您盛去？”

“准了，小黑子快去。”

“那是。奴才生是娘娘的人，死是娘娘的鬼。”

解雨臣坐在堂中的太师椅上喝了口凉白开，一句“放屁”直追着黑瞎子背影去了。

今天刚接的案子很让人头疼，死者是个21岁的年轻女性，姓张名小玉，容貌姣好，独自一人在C城打工。据周围邻居的口述，张小玉是年前才住进来的，一直都是一个人住，也没见过她有什么男朋友，偶尔有几个女性朋友会过来拜访，也都是她单位的同事。

“哎呀呀那个女孩子哦，粗心大意的什么事都不往心里放咧，人不要太客气噢，真是可惜了。”楼上的大妈打着扇子站在案发现场拉起的黄线外如是说，表情除了惋惜，还有一点点微妙的兴奋。

案发现场很乱，几乎像是入室抢劫，张小玉的钱包也被翻空了随意扔在地上。但是死者藏在床板下的两千元分文未动，床头柜第一层抽屉里两枚金耳坠凶手居然也没有拿走。

张小玉只穿了一件T恤，身重数刀倒在门口。可能是刚洗完澡出来给凶手开门，必定和凶手认识否则不会如此随意。两人可能是意见不合，凶手拔刀将其刺死；也有可能凶手蓄谋已久，死者开门时便用事前准备好的毛巾堵住死者的嘴，接着连刺几刀，等到死者停止呼吸后再翻乱房间造成劫财的场面，然后带走凶器离开现场。

地上散落的白毛巾已经带回去给法医化验了，看看能否找到有关凶手的痕迹。现场封锁后留了几个人看着，解雨臣吃完晚饭还要赶过去跟他们一起搜集指纹。

人倒霉真是喝凉水都塞牙，这个案子如果不结，这个月月底解雨臣按照程序是不可能离开C城的。

“解警官，绿豆汤。”黑瞎子递给他一个薄边细瓷碗，一屁股就大咧咧在旁边椅子上坐下了。“死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一口冰凉的绿豆汤下肚暑气确实降下来许多，解雨臣一手撑头睨了黑瞎子一眼：“对外封锁消息。”

“不用跟我打官腔了，我去的时候看见记者在外面团团转，现场直播呢。”

“你去看电视不就好了。”

“说说嘛房东，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女人，还是刚洗完澡的，长得很漂亮。”解雨臣笑笑：“可惜腐烂了，在家躺了三天让邻居闻见味道才发现。”

黑瞎子也不跟他客气，自己也弄了碗绿豆汤喝，喝完了咂咂嘴意犹未尽似的。“那算了，我就不去看了。”

“你想看也看不到，送法医了。”解雨臣看了眼座钟，“时间不早了，跟王伯说吃饭吧，我还得回去忙。”

“得了，我去跟他说。”

“对了，我睡着的时候你说的那龙卷风什么的，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龙卷风？我没事提什么龙卷风啊，我提也是提空调风啊，天这么热。”

黑瞎子那诧异不像装的，解雨臣揉了揉太阳穴。“没事，我可能听岔了。”

解家老宅座在市郊，屋大房大，高檐深院。院子里还种了点花花草草，海棠花石榴花林林总总不下十几种，全都开了也别是一番热闹景象。解雨臣小时候在C城住过一段时间，院子里都摸遍了熟得很。后院还有个小池塘，塘里养了几尾锦鲤，红白相间的长得也喜人，解雨臣调职回来没少站在那儿掰馒头喂鱼。

黑瞎子这厮，流氓。在别人家里别人面前还能拿一鱼竿理直气壮的坐那儿钓鱼，还知道给自个儿戴遮阳帽。解雨臣看他那墨镜戴着大模大样，无名火起得蹭蹭的。等黑眼镜把鱼竿拎起来，解雨臣没话讲了。黑太公钓鱼不用直鱼钩，用一小石子。

“有个意思就行了，钓鱼舒服。”

解雨臣凉凉的笑两声，转回屋里看书。

他跟黑瞎子是真不熟。一来这厮口无遮拦，二来这厮不要脸面，互相损着贫着居然也就搭上了，不是那搭上，就是讲个话聊个天什么的。王伯年纪大了，耳朵有点背，讲不开。也不知道那瞎子用了哪种法子，两个人能正常沟通，解雨臣更懒得再跟王伯比划，直接交代给黑瞎子就行，那厮乐得颠颠的，一句怨言都没有。

C城是个普通的地级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出了这种案子，电视台的记者就跟见到肉的狼似的，恨不得拿根绳子把自己跟专案组绑起来，专案组在哪记者就在哪，勇闯破案第一线争创收视最高峰。

解雨臣抬腿拉开黄线工作进场之前免不得又被记者好一顿围追堵截，其中尤以一个实习女记者点子最多，那女的也真下功夫了，把解雨臣的车牌号都记下了，解雨臣一开车门就看见她站在路边笑容可掬的拿个话筒说警察先生说说情况吧。

警方有能力保护市民的安全，警方将尽快抓捕凶手归案，市民无需惊慌。同时也欢迎提供线索，谢谢合作。
解雨臣不厌其烦的套了这么几句话回答了记者的全部问题，终于一闪身进了案发现场，心里长出了一口气。

“热情吧？”

“甭贫了。”解雨臣挽起衬衫袖子确认了一下同事的工作步骤，“下次就轮到你了。”

“诶我说你也是倒霉催的啊，快回去了还碰上这么个事儿。”

解雨臣叹了口气，“还是抓紧时间呗，早破案早还家，我妈念叨我呢。”

“门把手和浴室地砖取得的血迹检验结果出来了，都是死者张小玉的血。”老姚尽职尽责的蹲在桌边继续手上的工作——提取指纹，“法医室那个小刘，就那个，这儿，这儿有道香烟疤的那个，”他右手抓着刷子，抬起左手神神叨叨的指了指自己的眉骨，动作太大简直要戳到自己眼睛上，“好意思说要加班费，哥几个请他吃饭就不错了，给他点颜色他还顺杆子爬。”

“啧，他要什么加班费。”

“跟我这要烟呢，说自己连着两个假期都报销了。放屁，那是我们让它报销的?跟这孙子没话讲，俗气。”

解雨臣抬起眼皮看了看木制床板中间的一个香烟疤，间接联想到法卝医室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刘。“看不出来那小子刺头儿啊，爱拿事儿。”

“这小子再刺儿他也是自己人啊。咱们这区还有个刺头呢，的亏你没遇上。”

“还有哪个？逮到算我的。”

“算你的什么啊，行了说正经的。”老姚突然停下动作压低了声音，“解子啊，没碰到真算你福气，小刘跟这家伙整一个就小巫见大巫啊。一戴墨镜的，没事老穿一身黑，惯犯了，平时就在这周围转悠。我跟你说，谁见了谁头疼。以前谁家失窃谁家遭贼，咱们别的不提，第一时间就是找他喝卝茶，跟他聊马克思列宁思想动向。”

“戴墨镜的？是不是比我高点，笑得跟他妈疯子似的？”

“中！全中了解子！你见过？”

解雨臣只有苦笑。“没，听说过。”

老姚高深莫测挤了挤鱼尾纹。“我可跟你掏心窝子呢，这人绝对不能沾，摸不清什么脾气。诶我说解子，真话，咬人的狗不叫。”

解雨臣心说他叫的挺欢的，不在意地点点头，顺着老姚的话往下问：“怎么说这是？”“有次前面那条街的康佳小区失窃，保险柜给人撬了，我第一时间就找他啊，夜里十一二点那家伙精神好得跟他妈夜猫子一样。我说康佳小区失窃了你知道吧，他笑笑说不知道。我说谁干的你有谱不？他还笑笑说没有。哎呦我的亲娘诶，”老姚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笑到最后我是真熬不住了，我他妈欠抽啊我一个人跟他干耗。我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我他妈是真讨贱呢我找他喝茶。”

“是他干的？”

“鬼知道。反正我是不找他了，谁爱找谁找去，他要是真恶也快活不了几年。”

老姚做警察也做了好几年了，论资历论成绩，早都不应该是一肩平了。言多必失，这话不是说着玩的。解雨臣拍拍老姚的肩膀示意他截下话头：“咱们加把劲，嫂子还家里等你呢。”

黑瞎子是个什么货色，身上几两金肚里几根钉，解雨臣没兴趣知道。黑瞎子只是个房客，解雨臣却是个即将远走并且不收房租的房东。房东和房客最紧密的联系都没了，解雨臣才懒得去翻人家的案底。退一步说，解家老宅也没剩下啥值钱东西，桌子椅子床，那黑瞎子还能都拆了卖旧货去？人总得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看那瞎子和王伯聊天的神色，不说好人，坏人也谈不上。

解雨臣上学的时候，选修过犯罪心理。犯罪嫌疑人内心情感可能与表现是两个极端。放在这里不适用。解雨臣跟黑瞎子没交情。就好比在路上走着走着碰到一个人，你觉得很眼熟，对方也觉得你很眼熟，你们互相笑笑擦肩而过，点头交情。然后突然有个人告诉你刚才那个谁是坏蛋混账，你大概只会耸耸肩，你压根不需要和那个谁亲近，因为他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这就是解雨臣的真实心理写照。

“浴室都查过了？”

“还没，你去看看。”

作为廉租屋，绝对不要期望有个光线良好的浴室。解雨臣扒拉了两下自己的橡胶手套，随即拉亮了灯。老式住房，大概建于三十年前，浴室的灯还是拉绳，居然还有个脏兮兮的浴缸，本来的白瓷都泛黄了，让人联想到发廊和足疗，以及扫黄打非办公室。

解雨臣很应景的在垃圾桶里找到一个安全套。

“诶老姚，你先忙着，我得把这个送回去化验。”

老姚抬起头用一种见怪不怪的眼神看了看解雨臣装在塑料密封袋里的安全套：“真得赶紧。”

说不定能找到指纹。解雨臣是这么想的，毕竟那个套子已经放了很长时间了。临进警局的时候他下车给小刘买了包软壳黄鹤楼，然后连带着一起拍到小刘桌上。

“快点呗，加急鸡毛信。”

小刘就笑，眉弓上的香烟疤也展开来：“早上我把结果给你送过去。”

“真谢谢了。”解雨臣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咱回见。”

“解警官，身处龙卷风中心的人，即使外面天翻地覆，也听不见任何声音的。”

龙卷风是指这场事件？是说这场凶杀案是围绕某个人展开的？这个人是谁？跟解雨臣有什么关系？黑瞎子是怎么知道的？还是说这场事件跟黑瞎子有什么关系？

解雨臣打开手机勉强用屏幕光照着楼梯，走廊灯前天坏了还没来得及修，乍一看自己车旁边就跟蹲了个大狗似的，黑乎乎一团。

“房东，收工啦？”

解雨臣看着那个橘红色的小亮点被扔到地上，然后黑瞎子站起来踩灭了烟头。“请你吃宵夜怎么样，房东？”最后那句黑瞎子压着嗓子，猛一耳朵听上去全他妈是不清不白的意思。

这人说来也怪，流氓得一塌糊涂又让人不能给他扣坏蛋帽子，更现实的是，王伯挺喜欢他，所以解雨臣不能让他拎箱子滚蛋。

解家老宅说到底也就王伯一个人在，老人家的，一年到头冷冷清清，解雨臣再怎么有权力，也得给老人家留情分。不能说老解家跑到北京享福了把老人家孤零零丢这儿看房子。老房子都跟有生命一样，守着守着人的心也就老了凉了。王伯要是喜欢，就让黑瞎子住，不差这一间房。

王伯喜欢黑瞎子是有原因的，对味儿。好比有天下雨，王伯午睡起来一瞧，坏事了，院子里几株海棠花。正巧黑瞎子敲门，说是看了广告，愿意帮着看房子，给房主见见看合不合眼。

王伯没头没脑问一句：“海棠依旧？”

黑瞎子乐颠颠答一句：“绿肥红瘦。”

得，这事就成了。王伯就觉得找到知心小伙子了。这院子里的花大都是王伯侍候起来的，来一糙货老人家不放心。黑瞎子这回答不像糙货，王伯不指望他帮忙养花，不捣乱就行。

“吃什么，我考虑考虑。”

“能吃什么，大排档啊。”黑瞎子指指车等着解雨臣把锁打开好让他坐进去，“我三无人员，请不起贵的。”
“大排档，啧，大排档。”解雨臣坐进红旗的驾驶位，一边看后视镜一边倒车，一手轻飘飘的点着方向盘。
“慢点慢点，快撞路伢子了。”

“你那B照才拿几天？爷直接把车开进西藏过。”

“哎呦房东，你还进藏呢？你这小胳膊小腿的。”

解雨臣块头不算大，个儿刚挨着一米八，在警察里面算有点单薄的。再看他那长相，标标准准的薄情相，眼尾带着光，溜过去溜过来都带点笑意，还真有点风流的味道。

“小爷的英雄事迹啊，不说了，说了喜欢我的姑娘要心疼。”

“您把话截在这我心疼啊。”

“不妨事，你那点狼心狗肺，回头在大排档吃点就够本了。”

烧烤搭啤酒就跟1+1=2一样，黑瞎子心中永恒真理。谁要说吃烧烤不准喝啤酒，换别人黑瞎子真不待见他。解警官笑眯眯的支使他把啤酒退掉换成两听凉茶，再笑眯眯打官腔：“别呀，酒驾逮到了我面子过不去。”

“您不是俗人啊，您甭在意身外之物。”

“我是不在意，我妈在意，我妈见不得我受伤。”

“你妈身体还好？”话一出口黑瞎子自己先笑了，说得像骂人。解雨臣倒是不在意，啜了口凉茶漫不经心的数签子：“挺好的，我走的时候热衷十字绣，过几天回去说不定又有新爱好了。”

“伯父呢？”

“啊。”解房东抬了抬眼皮，又把视线投到羊肉串签子上。“我爸走得早。”

黑瞎子觉得除了起身付账没有更好的方式了，面对这样的解雨臣。
TBC

回去的时候王伯早已睡下了，解雨臣冲了个澡还是睡意全无，索性拿了资料从房里出来，坐到堂中对照着看笔录。

临到深夜天气闷闷热热，吹着穿堂风也觉得衣服湿湿黏黏贴在身上，解雨臣一边转笔一边回忆死者几个邻居的陈述，悲哀的发现这并不是个消暑的好办法。

王伯吹不惯空调，老宅里的旧风扇便被他拿去房里吹了，本来解雨臣回来是说要去再添一个，没成想事务繁多，忙着忙着居然忘记了。前些天下雨还凉快些，现下日头好得跟他娘的狂欢一样，最后的晚餐，顿顿都是卯足了劲儿地晒。

“房东诶，给这儿开个门。”

解雨臣满不情愿的起身，暗骂一声贱骨头。这黑瞎子也不知哪来的精神头，解雨臣早上上班起得早，就见这瞎子坐池子边掰了隔夜吃剩下的碎馒头喂鱼；解雨臣晚上加班回来晚，十次有九次在路上碰见他，咧嘴笑成了一朵花，不知道的还以为得了多少***奖金一夜暴富。

“这么晚了你还出去一趟啊。”

那瞎子却顾不上搭话，一手夹着一个电扇只顾着往院里走。

“这天热啊，我特意去把旧货市场头两家门脸那李歪嘴拍醒了，好说歹说弄了俩电风扇回来，凑乎着能吹。您就忍几天，反正也快回了不是。”

解雨臣就笑，绕着电扇转了几圈，头也不抬就招呼黑瞎子：“擦汗擦汗，厨房还有绿豆汤，小黑子且自足去，管够。”最后一句话说得不文不白，愣是给解警官用戏腔唱带着说，大半夜听得人凉飕飕的。

“谢谢您打赏嘿。”

解雨臣看他往厨房哼着小曲快步去了，抄手把俩风扇抬进大堂，接上电源抹了把脸，心满意足按那电扇上的一档二档。

几阵凉风送来之后人也清醒很多，解雨臣终于能再安安稳稳坐在太师椅上保持一个风雅的姿势，高深莫测地十指交握对着笔录出神。

黑瞎子……黑瞎子。这流氓混混似乎是C城的地头蛇，哪个拐弯抹角都有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交情，就连本小利薄概不赊欠的街边烧烤大排档，居然还能给这瞎子打白条欠着。更多时候，老板娘远远看见人影就迎上来，高帽子戴了一大摞，顺道也送两个给同行的解房东。每每此时黑瞎子便指着解雨臣神神叨叨那么一笑，“我房东。”老板娘都立刻会意，手脚勤快收拾个桌子让两位爷坐了，呼啦呼啦就开始上菜。

大排档最新鲜的鱼虾，黑瞎子要去了还真能吃到。这厮显摆说房东非得跟着我才能吃到鲜的，普通人吃不到。解雨臣正忙着剥盐灼白虾，抬眼都懒得，不咸不淡堵他一句江湖宵小。

黑瞎子一边狗腿地把醋碟往解雨臣那儿推方便他够着，一边继续腆着狗皮膏药似的笑容问道：“那人民公仆说，武林盟主在哪？”

“盟主岂是汝等杂鱼可见。”

黑瞎子呷了口哈啤，推推墨镜摆正了坐姿：“小人神往已久，烦请使者引见。”

“好说好说，银钱素来。”解雨臣赶着结案报告中午也就来得及弄两包饼干就开水凑合，是咸是甜根本没工夫分辨，这当儿正乐得没人跟他抢，随口把自己小时候看的几本武侠小说从脑子里翻腾出来跟黑瞎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胡侃。

黑瞎子豪气干云地把三个大头拍在桌上。

“丫找抽呢。”解雨臣本着客气原则好歹给黑瞎子留了一只虾，孤零零躺在盘子里。看看周围一堆虾壳，解警官翘起二郎腿要笑不笑地睨了眼房客：“吃了吧，别辜负爷一番心意。”

“对不住，我不吃虾。”黑瞎子喝干那罐啤酒笑笑：“我们满人不吃虾。”

解房东冷哼一声。“扯淡，你当我没上过学？”

“哪敢哪敢……”黑瞎子讪讪摆了摆手。“我不吃虾，怕想起不好的回忆。”紧跟着又把那盘子直接推到解雨臣手边，“我小时候溺过水，鱼啊虾啊一看见就犯毛。跟满人没关系，算我骗您的。”

解雨臣看着那只孤孤单单的冷虾确实也没了食欲，晃晃手叫老板过来结账。黑瞎子难得带了钱包做豪迈状要跟老板一结白条，被解雨臣半道截住，自个儿抽了几张红票子递给老板。

“王伯年纪大了，买米买油换煤气，你要有时间就多帮帮他。”

黑瞎子也不跟他客气，叼了根烟在口袋里翻打火机，“听着了。”他说。“你回北京都干什么？还当警察？”

“不当警察干什么？家里蹲？”解雨臣摇摇头，“我妈就我一个儿子，可不能她养我。”

黑瞎子想想也对，不接话了，只是笑。解雨臣看他笑得又是那种不清不白的意思，抬腿给了他一脚，也笑：

“走了走了，夜不归宿耽误工作。”

“房东，你第一志愿是啥？”

“什么第一志愿？”

“我是说你小时候最想干什么。”

解雨臣回头看他，黑瞎子没跟往常一样跟上来，橘红色的亮点忽明忽灭活像星子。

可以燎原。

他小时候那个蠢到可爱令人发笑的念头唰地疯长起来。

“售票员。”解雨臣笑着耸耸肩，“我喜欢那票夹子，看着实惠。”

黑瞎子轻松地吹了声口哨。“我想开小店。吃东西不要钱的那种。”

两个人互相从对方的眼睛里清楚看到了没出息。

想到这里解雨臣手里的笔录已经翻到第三遍，黑瞎子坐在他对面吃苹果，任由头发上的水一滴一滴落到脖子
上。

萍水相逢到这份上，解雨臣有点想笑。不得不承认黑瞎子其实还挺对脾气，他要是哪天进了局子，解雨臣指不定还会念着点交情去给他送顿好饭。也仅仅止于送顿好饭了，解雨臣自认不是情深义重的好人，犯罪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和对味儿，从来都不矛盾。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