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一程 水一程 （《盗墓笔记》同人/解连环、解语花无CP）

山一程 水一程



×没有CP，只是解连环和解语花的一些事
×时间设定方面原著若没有提到那就都是我编的
×潘子什么时候跟三爷的我不清楚，剧情需要故事里已经跟了
×我操从叔叔变亲爹虐了不是一个等级啊



解语花是二十三岁时才真正地、彻底地当家，但是他参与到解家核心权力圈，是十五岁。

当时母亲的身体已经显出不好，然而解家刚刚从低谷挣扎出来，远不是休息的时候，有些什么小病小痛也不得空闲去看医生。解语花当时还念书，白天上课，晚上回来看账本，算完一遍再给母亲。有时候也去学鉴定古董，当然造假货也有一份，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不必精通，但得要熟悉。周末要练戏，或者被母亲叫上，去堂口转转，和各种人打打交道。

这样的日子不轻松，但是比起以后可真算逍遥。

有一个周末解语花起了床，听见母亲房间里传来咳嗽声，咳得很急。他去厨房倒了杯热水，开了母亲的房门，看见他母亲脸烧得通红，嘴唇却泛着白，还在咳，咳完了就喘气，叫了好几声也没叫醒。

解语花跑出去打电话叫来相熟的江湖医生，看过了说是肺炎。医生给她吊水，解语花还没来得及坐到床边看看她，就见李树站到门口，看看医生，看看帐子，接着示意解语花出来说话。

李树是解家的老伙计，解语花出生之前就在了，这些年解家落魄，他也从没离开过。是什么让他守着解家，解语花没问过，但每次李树出远门回来总给母亲和自己带些体贴过头的小玩意儿，他又隐隐有些明白。解语花在这件事上从不让自己多想，也不愿多想。

李树看解语花走出来，又把他拉到远一点的地方，压低了声音对十五岁的解语花说：“天津那边的堂口不安分了。”

解语花问：“我妈知道吗？”

“她知道，昨天叫我安排好了人，原打算今天去收拾打理。”

解语花低头沉默了。

李树只看见他的头顶，细软的头发温驯地趴着。

“小九爷，别担心，这事儿先生不出面也能解决。你要是信你李叔，就先跟我走一趟，露个面，表明这是解家的态度，别的就交给我打理。”

解语花抬头问：“安排的人都准备好了？”

他一副刚从思索中走出来的模样，沉沉静静的，李树愣了愣，答说：“家伙都拿上了，车也停在门口了。就等吩咐。”

解语花回母亲房里，对医生叮嘱一番，然后走出来，路过李树往大门口走，给他一个背影和一句话：“叫上人，都跟我走。”



天津的这个堂口其实不大重要，这地方也算天子脚下，动作做不大，运出国也难。然而终究是在解家家门口，这一亩三分地被人分了，解家没脸，对远些的堂口更不好控制。解语花心里明白，不过具体该怎么做，他就不清楚了。

但他不能交给李树做。多少年的伙计，那也不姓解。

他们坐着面包车一路开到天津去，在一家古董店后门停了车。

这堂口管事的是个外号虎头梁的人，解语花之前跟着母亲见过。这家伙右臂上有个虎头刺青，长得也挺凶悍，老实说不适合在堂口做事。这人原本是个下地的伙计，后来腿伤了也就不下地了，自己要求到这儿来。

虎头梁坐在后门里面打盹，他的伙计见有人来，就叫醒了他。虎头梁看见面包车里的人，朝他们笑了笑。

解语花也朝他笑了笑，手指头捏捏自己的衣角，又就着衣角擦擦手心，然后开门走下车。

“梁伯伯，好久不见，最近好不好？我妈妈挂念你，又推不开霍奶奶的牌局，就叫我来看看你。”

“小九爷又长高了。”虎头梁站起来比划比划，“快到我肩膀了……还是有点矮。”

“我还有得长呢。”解语花绕开他往他刚刚躺的藤椅上一坐，“再说矮也不打紧，哪怕只有爬爬凳儿那么高，把别人踩到地上去，那还是高。”

虎头梁脸上的肌肉僵了僵。

解语花仰着脑袋天真可爱地朝他笑：“梁伯伯也搬张椅子来坐下吧，咱们磕叨磕叨。最近学着查账本儿，我自己觉得查得不错，你也把帐本儿拿出来给我查查。”

虎头梁盯着解语花看，解语花也看他，眼睛对眼睛，谁也不肯挪。后头李树和带来的两个伙计走过来，一声不吭地围住了两个人。虎头梁堂口里的三个伙计见状，也都聚到后面来，又把李树几个围住了。

虎头梁这时候忽然哈哈笑了两声，说：“小九爷要查帐本，你们楞着干嘛？去拿帐本来！”

有个伙计取了帐本过来，李树接了，弯腰递给解语花。解语花把帐本往膝盖上一放，一手撑着脑袋，一手翻帐本。

屋子里也没人说话，解语花一边翻帐本一边偷眼看李树，李树的手伸到了外衣里面，那儿他藏了一把菜刀。路上李树就解释过了，虎头梁这个人不像别的堂口做惯生意的人，这人比他们都狠，手上是有人命的，所以武器也要狠。

李树见解语花看他，就朝他点点头。解语花忽地把帐本一丢，虎头梁立刻笑着问：“怎么了小九爷？账算不过来了？”

解语花也不说话，猛地弹起来就一脚往虎头梁脖子踢过去。李树见状喊道：“小祖宗！我叫你找帐本毛病！没叫你动手啊！！”

解语花心说我哪里知道这流程，一脚踢过去给虎头梁躲开了，也顾不上回嘴，连忙一仰身子翻了个筋斗，避开虎头梁的拳头。

虎头梁偏追着他不放，这会儿李树几个也和虎头梁的伙计打成了一团，李树见状一脚踢翻一个人，跑过来抽出菜刀就往虎头梁肩膀上招呼。虎头梁肩膀上吃了一刀，总算丢下解语花，和李树厮打成一团。

解语花喘了口气，又听见耳边风声响起，连忙往旁边一跳，就看见虎头梁的一个伙计挥着张长凳砸到他刚刚站的地方。

解语花往旁边一摸摸到张桌子，又摸摸，摸到个烟灰缸。他抓起烟灰缸往桌子底下一滚，一下子就滚到桌子对面，那伙计的长凳也砸到了桌子上。

解语花趁着那伙计还没把长凳拿起来，跳上去踩住凳子，一烟灰缸径直砸了过去。一片混乱中都能听见好大一声响，那伙计直挺挺地倒下去了。

解语花看着血从那伙计的额头上冒出来，大口喘着气，不想动了。忽地听见李树嚎了一声，他转身一看，虎头梁抢了菜刀，李树腿上被砍了一刀。再看看四周，其他两个伙计也打得热火朝天。

他轻轻叹了口气，用一种无趣的眼神盯着自己脚下的长凳，也就一两秒，他弯腰抓住了凳腿，背对着虎头梁，却往虎头梁那边跳过去。

解语花在落地前扭了一个身，手里的长凳有些重，但还是给他甩了起来。李树看见他的动作，硬挨了第二刀，把虎头梁往那边一推。长凳抽到虎头梁的胸口，正是之前他比划解语花个头的地方。那虎头梁遭了这一下，李树又趁机在他肚皮上补了一脚，纵使他再怎么凶悍，这下也只剩捂着肚子打滚。李树就一脚踩住他，菜刀往他脖子上一横，大叫一声：“都住手！！”

所有人都停了手，虎头梁的伙计见大局已定，丢了武器站到一起，警惕地看着他们。解语花的两个伙计也挂彩不少，这会儿聚到他身后去。解语花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按解家的规矩做吧。”

这时候身后一个伙计掏出手机看了看，说：“小九爷，先生叫你先拿了帐本回去。”

解语花听完暗暗地松了口气，拿了帐本，那个伙计跟着他出来，开车带他往回开。解语花坐在后座上抱着帐本，不知不觉睡着了。

回去后被伙计摇醒，去看母亲，还在吊水。雇来的阿姨做了早饭，已经给她吃了点。解语花把帐本交过去，才想起自己没吃早饭。

过了两天李树回来了，解语花问他事情怎样，他说都办妥了。

办妥了，就是人都已经火化掉了的意思。解语花听完就上学去了，午饭也没吃。至于他用烟灰缸砸过的那人最后到底有没有气儿，他想问，却终究没问。

那些日子他食欲不振，失眠，撑着没跟谁说。那帐本他母亲没有叫他看，他有些奇怪，自己去又翻了翻，翻到一个名字，看了许久。

吴三省。

早在他六岁的时候，解家就明令禁止手底下的堂口做这个人的生意了。解语花看着这个名字想，虎头梁死得活该。这之后就不再失眠，也能好好吃东西了。



十七岁的时候，解家大致走上上坡路了，虽仍旧不大安稳，也不再是之前那种没一天可闲的模样。解语花却不念书了，母亲愈发身子虚，大病没有，小病不断，高一下学期开学，他就没有去报到。

他母亲自那次虎头梁的事情之后，也渐渐就让他做些除了算帐本之外的事情。一次得到消息说一个远房的亲戚在杭州那边有了些麻烦，要这边帮帮忙。

解语花笑笑就让李树回绝掉，也没有通知母亲。他不喜欢什么亲戚之类的人物，在他记忆里他们只会上门要钱，聚在堂屋里吵架，对着几岁的解语花旁敲侧击，背地里说些不中听的话。帮了做什么？没有什么好处。

然而李树还是向母亲汇报了这件事，母亲叫解语花跑一趟杭州。

“杭州是吴家的地方，咱们在那边原本有个堂口，后来和吴家关系不好，就撤了。那边的亲戚也是这行的人，你去看看什么情况，多添一个堂口也好。”

解语花就去了杭州。

北京那边事情多，母亲身体不能劳累，李树也就不能跟来，解语花只带了一个人高马大的伙计。两个人在招待所要了两个房间，又吃了一顿饭，才往那亲戚家去。

这个亲戚不姓解，姓什么解语花不关心，但听说有个叫解子扬的，是他家外甥。解语花连解子扬都不认识，心里把这亲戚关系一琢磨，也就只笑笑，当是来收购店铺的了。那亲戚是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至今单身，一眼看去就是不务正业的家伙。解语花没同他客气，三言两语问清楚事情，原来是铺子好几年没做成什么大生意，他想要些好货，又没有路子，就想起了解家。

解语花看看这家店铺，地方小，位置不是很好，但隐蔽。货架上大多是西贝货，也不好好打理干净，难怪没大生意。

“我们可以给你货，不过你也知道，好东西只给自家人。你和咱们那关系有点儿远了。”解语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说。

那人见他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原本就有些怠慢，显然不大指望解语花。听他这么说就道：“你个小孩懂什么，自己找我那外甥一起玩球去。你妈妈什么时候到？”

“我妈妈很忙，这点儿小事原本就排不上她的日程，要不是念着亲戚关系，我也不会抽空来。”解语花说，“我也不和你说废话，咱家有意在杭州开个堂口，你正好缺货，又是亲戚，你这铺子也还勉强。我们给你货，卖出去，你抽成五分之一，记账本，每年会有人来查账。”

“什么东西！”那人呸了一口说，“我就是向你们进货，你们有货就便宜卖给我，你还想吞我店铺不成？”

解语花带来的伙计把店铺的门猛地拉上了，一声不吭地走到了那人身后。那人见状就有些冒汗，解语花便说：“做哪行都有规矩，要解家的货，就得按解家的规矩来。好歹是亲戚，我们也不会为难你。”

“什么解家的规矩！”那人却说，“你们解家的铺子我也见过，长沙那边，一个女人在自家屋子里开发廊，给了钱又不卖，做婊子还立牌坊！”

解语花花时间记过自家的堂口，这会儿粗略一想，也没想起这么奇怪的铺子，就先放到一边，才要继续和这人周旋，忽然店铺的卷门被人狠狠踢了一脚，凸进来好大一块。



解语花对吴三省没什么印象，或许六岁之前还跟着对方后面叫过叔叔，过年问他要个压岁钱什么的。再大点就几乎没见过他了，就算回长沙拜年，不会刻意避开吴家人，也总不会碰到吴三省。

所以解语花对吴三省简直一片空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不知道他有什么习惯，只听说是个脾气不好的刺头。他也没想过去见吴三省，总之该遇上的时候总会遇到。

这会儿卷门给硬生生踢坏了，外头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叫：“狗娘养的龟孙子！欠三爷的账也敢赖！三爷今儿个得空，亲自来料理你！还不快开门！”

那人一听，脸上汗更多了，有些瑟缩起来。解语花却笑起来，对伙计说：“给吴三爷开个门。”

“小九爷？”伙计迟疑了一下。

“开门去。我妈那边问起来，就说我让的。”

伙计还是有些迟疑，但他走到门边去了。那门被踢得变了形，往上卷的时候卡住了，只能开到人肩膀那儿。外面吴三省的人没看清开门的人的脸，只当是他们要找的那位，二话不说就扑过来制住。解语花的伙计也冤，人还在和卷门作斗争呢，就给两个人压到地上去，还挨了一脚。

“打错了打错了！”吴三省的人里有个反应过来的叫起来，两个人放开那伙计，抬头重新找人。那人早钻到柜台后头去躲起来了，吴三省三个人往里面看，就只能看见一个少年坐在一张椅子上，带着些许说不清意味的笑意看着他们。

在吴三省三个人说话之前，解语花抢先出声，对伙计说：“给三爷把人揪出来。”

伙计揉着被踢到的肚子，把那人从柜台后头拎出来，还撒气似的对着他屁股踹了一脚，直接踹到了最前面的伙计的脚下。

那伙计把人一拽，回头去问吴三省：“三爷，您看是先剁哪根指头？”

吴三省却在发怔，从进门到现在，一直和解语花对视着。

吴三省的长相有些眼熟，一小半是因为他的两个哥哥解语花都见过，一小半是因为姓吴的和姓解的也有些亲戚关系，还有些什么原因，解语花却想不清楚了。想不清楚也就不想，吴三省直勾勾看过来的目光让解语花有些笑不出来，解语花干脆也不笑了，没什么表情地冲着他叫了一声：“三爷，可巧。”

吴三省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似的，朝他温和地笑笑：“……这不是雨臣吗？”

“小花。”解语花说，“大家都这么叫我，三爷也这么叫就好。”

“小花。”吴三省出场的方式很是粗暴，这会儿却出乎意料地好说话，顿了顿便又叫了一次。

“这名儿二爷爷取的，原本也没几个人叫。”解语花盯着他眼睛慢慢地说，“我爸死之后，孤儿寡母指着二爷庇护，妈妈就这么叫了。”

他说完，似乎从吴三省眼睛里看见些什么，但不是他预料中的神色，羞愧后悔或者蛮横冷淡，都不是。

解语花觉得有些无趣了。

吴三省问：“你来杭州做什么的？”

解语花用下巴指指地上那人，还是慢慢地说：“远房亲戚快破产了，指着解家给他条路子。解家哪有三爷这么风顺水顺的，帮不上什么忙，只有叫我这么个不懂事的来看看。正巧三爷来了，解家的亲戚也算三爷的亲戚，三爷帮帮他算了。”

边说心里边想：解家也算你的亲戚，解家落魄有你的功劳，见到我你想起来你做过的事没有？

吴三省听完说：“既然他要跟解家混，我也就不跟他多计较。这畜生之前问我要了个货，我当他要放在自己店里卖，他竟然拿到别家店里出手了，上个月又骗了他妹子的钱，现在他外甥念书学费交不齐，两份子钱一并还了，我就带人走。”

地上那人说：“我妹子的钱关你什么事！”被吴三省的伙计狠揍了一拳，诶哟诶哟地哼唧着，不敢再说话了。

解语花看着吴三省，也不说话。吴三省没理会地上的人，又问他：“吃过饭没有？晚饭到我家去吃？我把小邪也叫过去，还有这畜生的外甥，也姓解，两个都和你一个年纪，你们一起吃饭，也有话聊……”

解语花终于听不下去，打断他说：“不给三爷添麻烦了。这铺子咱们解家不要，这人三爷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再见。”

说完解语花带着伙计抬脚就往外走。吴三省的声音追上来：“让解家损失一个铺子也不好，我在西泠印社有个铺子，也没空打理，不如……”

“解家不要。”解语花没回头，大步往前走，“我再没出息，捡垃圾也养得起我妈，三爷找别人施舍去吧。”



这一年过年前一直忙。

原本母亲叫解语花去杭州，是真打算收个铺子。当初九爷过世，解家的堂口差不多给手底下那些人分了，各种关系网都散了。后来母亲和一些没走的伙计东奔西走，加上二爷帮忙，关系网拉了些回来，撑着继续做生意。没过几年还硬是给母亲熬过来了，关系网也渐渐重新织大，唯有堂口仍旧少。这就导致解家货很足，却没地方卖。

解语花打杭州回去，把事情大致一说，只瞒了吴三省要让铺子的事。他母亲便打消了收外人铺子的念头，一来不知安全不安全，二来这种人烂泥糊不上墙，收了也白收。

之后母亲叫人打听了以前几个长沙的堂口的情况，挑了几个去和他们谈话，到了年底，竟收回来三个铺子。解语花跟着母亲去各处看了看，都是些白眼狼，收回来是有风险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反咬一口。回去之后母亲淡淡说：“就看谁按捺不住，送上门来让咱们杀鸡儆猴了。”

过年之前有人巴巴地送上磨好的刀口了。母亲带着解语花去了长沙，见了那个堂口管事的。对方暗地里和解家的一条进货的路子搭上了线，打算自己再开个堂口，没被批准，偷偷地还是开了。

母亲先是和对方谈话，谈崩了，就叫伙计把解家供的货全收回来，两边干脆就撕破了脸。

“后患留不得。”母亲晚上的时候叫上李树和一些伙计出门，“今晚要下雨，流血的天气。”

解语花默默地听着，跟着他们走出去。

“现在没到你办这些事的时候。”母亲转过脸来说，“你提过长沙这儿有个女人开的铺子，那是你爸生前弄的，不是卖古董，却是有时候不得不用的东西。这么一想都快十年没去顾她了，你去看看。”

解语花想跟着她，听完这话心里却又暗暗松口气，只犹豫一下，就点头，要了地址，带着和他一起去杭州的那伙计走了。



那铺子在一个不起眼的住宅楼里，敲了门就听见里面问：“谁呀？”

伙计说：“过年了，小九爷来看看你。”

就听见里面静了会儿，然后门开了。解语花看见一个瘦巴巴的女人站在门里，不大客气地打量他。解语花朝她笑一笑，她也不理。

“小九爷？有身份证吗？”

“你看看小九爷这长相，和先生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伙计说。

那女人又打量打量解语花，然后往里面让了让。伙计有点不耐烦，踏进去一步，把那女人逼得不得不退了退，给解语花开了路。

解语花走进那个屋子，见到好大一面镜子。自己可以看见自己，棉衣、围巾和毛线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饶是如此还是瘦长的样子。解语花看了一眼自己的脸，眉眼和下巴倒是像母亲，不过脸颊的轮廓和鼻子大约比较像父亲。

镜子旁边是一排排的柜子，也不知道装着什么。解语花没有问，见那女人没有招待他们的意思，就自己找地方坐下了。

“我母亲叫我来看看你。”他言语温和地说，“这些年我们有些自顾不暇，原本也不想冷落你。”

“不打紧。”那女人还是不大客气，“我原本就不是给解家做事情的，我只给环爷做事。”

“你是做什么的？”解语花问。

“卖脸的。”那女人笑了笑，笑得挺诡异。

解语花问：“易容的？”

他反应很快，那个女人原本想故弄玄虚，这会儿就不大满意这样的结果，不过看他的眼神却温和了点。

“小九爷现在可以看看。”她说，“日后有需要来找我，我也不会和钱过不去。”

解语花就跟在她后面看了各种各样的脸皮，他以前在二爷那里听说过这门手艺，原本就很是好奇，这会儿和她聊了几句竟聊上了。那女人心情好了很多，甚至放任解语花拿了个面皮一个往脸上贴，自然没贴住。女人说这是有步骤的，就叫伙计躺到躺椅上，花了好几个小时贴给解语花看。

这么弄到半夜，女人和解语花已经熟络起来，那女人答应有空还能给解语花看看别的东西。这门手艺几乎失传，想必她也寂寞久了。

就在解语花忖度着感情培养得差不多，约莫该回去了的时候，他手机响了。接了之后解语花听见李树在那边急匆匆地说：“先生受伤了，小九爷快回来！”

他有些紧张，连忙告辞了女人，叫上伙计就走。出了门看见外面的夜色黑沉沉地压下来，似乎真要下起雨来。



解语花和伙计急匆匆赶回解家老宅子，另一个伙计就跑来对他说：“小九爷，先生这儿有人照应，你先去那边的堂口，李树不姓解，压不住场面。”

解语花说：“让他再顶会儿，我妈呢？”

伙计只好让他先去见母亲，神色间有些埋怨他不顾大局的意思。解语花进了卧房看见一个女性的伙计在给母亲往腹部裹绷带，问：“怎么样了？”

女伙计说：“止了血了。先生身体虚，贫血。”

解语花点点头，叫她好好照应着，立刻转身往外走。走到外面看见叫他去堂口的伙计，不轻不重地说：“你受伤了，我也会放在心上，何况我妈妈。”

说完也不管那伙计了，叫上人就往那边堂口去。哪料到车子开到半路，竟看见李树几个回头了。

那边的车子停下来，解语花这边的就也停车。李树几个也不像打了败仗的样子，但是他们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李树说：“小九爷，回头吧，事情解决了。”

“怎么回事？”解语花问，“看你们的脸色好像是外星人把那些混蛋绑架了。”

“外星人？差不多！”李树说，“吴三省的一个叫潘子的伙计带人去喝酒，路过那儿帮咱们摆平了！”

解语花心里也有些微妙，轻笑着说：“哟，下次见面可得好好谢谢三爷，挺会养狗嘛。”

这么说完，解语花就叫车子回头了。回去把事情对母亲说了，想想又补了一句：“欠他人情叫人心里不爽快，派一个伙计上门送礼谢谢他算了。”

母亲说：“咱们不欠他，他欠咱们。”

解语花想，也对，便让自己心安理得起来，就在母亲房间里的脚榻上睡了。

过了几天伙计都放了年假，母子两个还在长沙，也就打算留在这里过年。初二的时候回了母亲娘家拜年，初三又去别处转转。解语花已经长得比母亲高出大半个头，虽然红包仍旧收了不少，也得备些红包去塞给几个小孩子了。

吴三省这次破天荒地留在吴家长沙老家过年，母亲便不大愿意去吴家拜年。解语花说：“不想去就不去了呗，他家家底洗得差不多了，只剩吴三省还干这行，以后也没他家生意做。”

到了初四还有些应酬，但是下午空闲了。解语花就准备了些年货，跑去易容的女人那里。那女人接了年货把他让进屋，叫他坐在沙发上，去厨房给他煮茶。

“你是长沙本地人？”闲着没话说，解语花就问这个。

“不是。”女人说，“我也没什么亲人，今年过年也有工作，就没有回老家。”

“过年还工作？你也够辛苦的。”

“别的工作还好，这个工作是不得不接的。”女人把年欢茶端给他，解语花接过了喝了一口，顿时胃里暖和起来。

解语花的问题就到这里，再下去有些越过线了，虽然这女人目前看来也没在意。

“我想买个面具。”解语花说。

“要什么样的？”

“女孩子的。”

“女孩子？”那女人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瞧，“你身子骨单薄，装女人还成，但是这个子一般女孩子长不到，还是不大合适。”

解语花朝她神秘地笑：“我自然有我的用法，你卖给我就是。不还价，当你开年第一市，送个吉利。”

那女人笑起来：“我也不多收钱，你也开年吉利。”就站起来去翻她的柜子。

“脸皮别太漂亮。”解语花补了一句。

那女人头也不抬：“漂亮不漂亮看眼睛，你那双眼珠子，搁一脸麻子也遮不住。”

解语花就去看看镜子里面的自己，这一看看见一个小小的灰影子哧溜窜过墙边，连忙叫那女人：“你这儿有老鼠。”

那女人吓了一跳，转过头来问：“在哪？”

解语花看她紧张的样子有点好笑，说：“窜过去了，抽空放点老鼠药应该就没问题了。”

那女人听了，还是不放心地看看墙角，没见到什么，才捧了一个月饼盒子大小的盒子走过来，说：“这个不错，肤色和你很近，还可以把你的脸垫圆一点。”

她把盒子打开给解语花看，解语花低头看去，看见一张明显不是女孩子的脸皮，莫名觉得眼熟。一张脸皮平摊开来比较难认，但是他脑子转得快，几乎是那女人反应过来把盒子合上的时候，他已经想起这张脸属于谁。

……吴三省。

“我拿错了。”那女人镇定地转身打算去取另外一个盒子。

解语花站起来跟过去，在她换盒子的时候按住了她的手。

匕首的锋刃贴在了他和她的手之间。

“那是谁定做的？”他沉着声音问。



解语花常常想，那时候不该追根问底。也不是后悔，后悔这种事浪费时间，而他必须迅速地成长成熟，没空。只是这种事情知道了闹心，特别闹心。二爷是个性情中人，连带着他的好徒弟解语花也有些控制不住的顺着感情走，这么一闹心他就老做些不该做的事情。

那天怎么回家的解语花都忘了，就记得自己用锋刃磨蹭那女人的手腕，让她说实话。这招比拿把刀架她脖子上还有效，没了吃饭的手她生不如死。然后那女人沉着脸，声音透出一种诡异来：“能让我过年不回老家做这东西的只有环爷，我早说过我是替环爷做事的。”

解语花回家后还有些魂不守舍，跟着母亲又赴了一顿晚饭，回家后母亲问他：“你今儿个怎么了？”

解语花那时候十七八岁，为人处世已经足够圆滑，做事也井井有条、知道分寸，但他总归还是个大孩子，何况对着的是他母亲。他一时冲动就问：“妈，我爸什么时候死的？”

“你六岁的夏天。”母亲答。

“怎么死的？”

“吴三省害死的。”

“……真的？”

母亲顿一顿才说：“他们两个相互算计，你爹输了，搭上了这辈子。”

解语花就再不问了。

他们打算在长沙待到元宵过后。元宵的时候解语花和母亲一起上街逛了逛，母亲遇到熟人，就站在一起聊了聊，又约好一起打麻将。解语花就说自己先去别处逛逛。然而一个人逛了会儿，竟走到吴家一个老堂口附近去了。

解语花转身打算离开，却给人叫住了：“哟，这不是小九爷？新年好啊。”

解语花回头看看，是吴三省的一个伙计，他在杭州见过。

“我是潘子，三爷手底下的。”那伙计说，“花儿爷来玩儿呀？三爷刚刚还在这儿的，现在和小三爷一起去街上看人家放烟花的。”

解语花就笑笑：“上次的事情还多谢你了。”

“三爷说了，小九爷的事情就是三爷的事情。三爷很喜欢小九爷，小九爷以后有空就和三爷走动走动呗。”

“得空就走走。”解语花应着，两个一时间就静了，解语花想想又问，“白天也有烟花看？”

“天知道哪个神经病白天放烟花。”潘子说，“我正要去找三爷，小九爷同我一道去？”

解语花没打算见吴三省，想说他母亲有牌局叫他过去陪陪，但终究没说出口，点点头就让潘子领路，慢吞吞跟着去了。

到了地方看见密密麻麻的人，难为潘子一眼找到他家三爷，叫了两声，声音给人群淹没了。潘子便指指方向，和解语花两个人往那边挤过去。

解语花远远看见吴三省正拎着吴邪的耳朵破口大骂，吴邪倔劲儿上来，脸红脖子粗地回嘴过去，气得吴三省几乎跳脚。近了就听见吴三省说：“小兔崽子！你三叔还能害你！快去和人说句话！”

“你毛病啊！我今年就高考了你居然叫我去相亲！”吴邪一把抓掉吴三省的手，扭头就走，“我看你是太久没给二叔收拾，一身皮肉都痒痒了吧！”

“小崽子你敢告状到老二那里去！”

吴邪根本懒得理他了，跑了几步就没进人群不见了。

潘子正领着解语花站在后面，看这叔侄俩闹完，一脸尴尬地叫了两声：“三爷，三爷！小九爷来看看您。”

吴三省听见了，转过头来，看看解语花，笑笑：“小花呀，嗯……我给吴邪找了个门当户对的姑娘，这小子还不听话，你觉得那姑娘怎么样？”

他语气很是不自然，之前就是这样，而今天的解语花听起来更有这种体会。他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看见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坐在路边一家店里。他说：“挺不错，不过听说吴邪还念书呢。”

吴三省说：“学校禁止早恋的那一套我不喜欢。”

解语花还是笑笑：“三爷真性情。”

吴三省还是看看他，一时也接不上话。解语花没想要继续聊，就把母亲叫去陪牌局的话说了一遍，告辞了。



他却没有去找母亲，又去了易容的女人那里。那女人手里拿着老鼠药就开了门，让他进屋，又继续去撒药。

解语花自己坐到沙发上，看着她走来走去的，说：“你一直都在给他做面具吗？”

“是。”

“他变了，你觉得呢？”

“面具戴在脸上还不算，面具戴到心里才算真的易容。”

“是呀。”解语花笑了一声，“初四那天我还以为我爹又活了，今天才醒悟，死了就是死了。”

女人停止撒药，转过脸来看他，看见他脸上表情淡淡的，甚至还有一点笑意似的。

“不说这些。”解语花接到她的目光，就说，“以后跟着我做事，怎样？”

女人沉默地看着他。解语花说：“你别这样，你的处境我心里有数。如果我要变成另一个人，只靠面具是不可靠的，我一定会慢慢地把自己的脸进行一些改变，或者把我要伪装的那张脸进行一些改变，总之是使两者渐渐靠拢。数数都十年了，该做的手脚也差不多了，你给他做生意的日子不多了，对不对？”

那女人走过来，坐到他对面：“说说工资待遇吧。”

“你身怀绝技，你开价。”解语花说。

那女人忽地笑了笑：“我不跟你客气，以后我的东西你付原价，但你的单子我会优先做，优先权该付多少，能不能使我满意，那是你的问题。以后还望你多照应我了，花儿爷。”

解语花拍手笑了：“你这古怪脾性有时候真是叫人又爱又恨。弄点酒来，咱们喝两杯，伯乐遇到千里马，互相庆祝庆祝。”

他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没有显出多高兴，也没有显出别的情绪。女人默默地站起身，去厨房给他找酒。



后来解语花就能心平气和地和吴三省走动走动了，多半是生意上的事。母亲也没说什么，任他搞去。

又后来他听说吴三省的宝贝大侄子大学毕业后没去找对应专业的工作，反而到西泠印社那边接手了他三叔的一个闲置的古董铺子。

再后来他听说吴三省的宝贝大侄子还是进了倒斗这行。

他再次见到吴邪，一晃眼已经八年了。解语花终于长成了他所期望的模样，可以操心解家任何一件事情，也可以为一个不知不觉比他矮去一个头的母亲遮风挡雨，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因为事多，他不是每天都能回家吃饭。

吴邪的状况比他糟得多，尚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看不清自己所处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面貌。倔劲儿一如当年，看他脾气好容易说话，想做什么怎么劝都没有用。

解语花心想：看你把你大侄子宠成什么狗屁样子了，吴三省。

但相处合作一番下来，解语花也不讨厌他。他们聊天的时候解语花笑笑说：“我挺羡慕你的，小三爷。”

吴邪呸了一声说：“像你那样从小就继承家业是不好，不过我也没什么可羡慕的，都好好读完大学了还是被我家那老狐狸拖下了水。”

解语花想说他正是羡慕这一点，不过他没说。说了也没意思，小三爷不会懂。

后来他们因为一些不好的状况不得不离开四川。解语花先回了北京，后去长沙找小三爷。易容的女人任务完成得很好，起码小三爷的外表现在已经是三爷了。

解语花看着那张面具，一时竟有些感慨。

潘子对吴三省的下落总不死心，得空来问解语花：“小九爷，你们解家路子多，人脉广，你有三爷什么消息没有？”

解语花看看远处。

从北京到杭州，从长沙到塔里木，从四川到广西，山连山水连水。

解语花只有笑一笑：“他说不定隔了一座山，说不定隔了一条水，说不定隔了半个中国，说不定隔了一辈子。谁知道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