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相思（《盗墓笔记》同人/《无明》系列1/黑花）

一寸相思



章一

他们相遇在解语花回家的路上。

解语花正在和霍秀秀通话，女孩子在那头和他聊些有的没的，一个劲儿说话，解语花知道她心里慌，于是耐心地倾听着。

黑瞎子便是这个时候坐在公车上路过这里，他看见解语花，便在附近的站点下了车。今天他一副油漆工打扮，甚至走下车来的时候有个骑摩托车的油漆工还和他远远地招呼了一声。

解语花因此注意到他，霍秀秀感觉到他的注意力转移，又说了两句话，以一声活泼的“那再聊啦”结尾，匆匆挂断了电话。

黑瞎子慢悠悠地朝他走过来，挥挥手，笑着问：“花儿爷，听说您在找我？”

解语花收起手机，笑笑说：“有点私事。”

黑瞎子露出了牙齿：“一般男人找同性有私事，八成因为一个女人？”

解语花用表情表示他猜对了：“你把货卖给秀秀的哥哥？”

“谁付得起钱我卖给谁。”

“卖给秀秀。”

“好。”

解语花是用开玩笑的口吻建议说的，黑瞎子也笑嘻嘻地应答了。末了黑瞎子又问：“有什么奖励？”

解语花几乎同时问出了：“要什么好处？”

他们都暂且闭嘴。这两句话有些微妙的差别，解语花注意到了。


最开始他们相遇，简直戏剧化到了连解语花这样的戏子都觉得匪夷所思的地步。有一天解语花走向地铁站时恰逢一家超市的草莓味营养快线促销，顺手买了一瓶喝了一口发现不太喜欢，走入地铁站看见一瞎子蹲在一顶破帽前，就把营养快线扔了进去。

没隔几天夹喇嘛，解语花悚然发现那瞎子乞丐混迹于各路古墓工作人士中，不禁感叹道上人才奇缺鱼龙混杂未来堪忧。这瞎子上前来谢赠饮之恩，愿以身相许，解语花笑如春风张口答道：“劣品不收。”

过后两个月，解语花在潘家园铺子附近偶遇一位算命师傅，不由惊愕问道：“你到底有多少工作？”

“没有工作。”黑瞎子一副失足青年状，西子捧心说道，“奴家身心皆系于公子身上，已无余力在意别的事情。”

解语花那时发自内心地说：“那你怎么还没为我跳楼。”

他们真正说得上话，还是从解连环刚刚回来，为了避免邻居起疑，解家一家三口准备搬到现在住的公寓的那段时间开始。

新家刚刚装修完的时候，有一次解语花开着车行驶在大马路上，后面紧跟着家具公司的大卡车，正往新居去。到达一处红灯路口他在停住车，立刻有两三个无业民工矮着身子从人行道溜过来，凑在他车窗外问：“先生，要不要装修工人？”

解语花对民工说道：“我想要搬运工，十个。”

民工们立刻撤了，不一会儿神奇地变出来十个人，戴着明黄色的安全头盔开着摩托车跟着解语花开过红灯路口。解语花从后视镜往后看看，居然看见黑瞎子骑着一辆破烂小自行车混迹在民工之中，不由难以自持，差点把车上一只钢制茶杯丢出去。

到达郊外的新居，家具公司的人下了车，民工也下车凑过来，解语花答应他们干一次一人90块钱，于是十个人开始搬家具。黑瞎子等别人开始干活了，走向解语花。

他还没开口，解语花就拍拍他的肩：“年轻人身残志不残，干这个好过蹲地铁站要饭，我给你多加10块钱，去吧。”

黑瞎子感激涕零地撸了把鼻涕，耸拉着肩膀干活去了。民工弟兄向他打听慷慨的临时雇主，黑瞎子冲他们笑得龇牙咧嘴：“姓解，姓解。”

——解先生相貌英俊、平易近人、事业有成、大龄未婚。

搬运工的活儿两个小时都不用就干完了，解语花去发钱，打发别人都走了，黑瞎子才施施然从卫生间走出来。

“你家卫生间真小。”

“以前住的是四合院，那边的旱厕非常大，可以把您塞进去。”

黑瞎子不接茬，打量打量公寓结构，问：“花儿爷这趟搬家，莫非多出来的那位三爷回来了？”

解连环的确回来了。他去时年纪轻轻，大家闺秀抱着吃饭还要跟在身后追着喂的儿子，忍受着奔丧来的亲戚的窃窃私语；他回来时夫妻都已两鬓斑白，儿子比他高，在门外和邻居打招呼，会有小姑娘依依不舍地打探手机号码。

解语花也不接茬，利落地从皮夹里抽出张粉红票子，说：“结账。”

黑瞎子把鼻梁上的墨镜端了端，说：“花儿爷顺便送我回到那个十字路口吧。”

解语花开窗通风的动作微微一滞，回头笑眯眯地说：“您可真是客气啊。”


黑瞎子从不客气。

所以解语花警惕起来，说：“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黑瞎子点头，话：“我去过秦岭。”

解语花不动声色。黑瞎子继续说：“我是秋天去的，踩点当是旅游，跟着一队驴友。有个碍事的小子把我两副墨镜都弄坏了，我只好蒙着眼睛跟着他们走。你注意过秦岭的景色吗？”

解语花摇摇头：“没空。”

黑瞎子笑了：“我看不见，但是感觉得到。鸟在叫，最多的是鸫，还有画眉和百灵。树叶子唰啦啦地往下落，不只落在地上，肩膀上，还会落到脸颊上，感觉很奇妙。”

他最后一句才是重点。解语花从善如流地配合着重复：“奇妙？”

黑瞎子说：“非常奇妙。”

“什么感觉？”

“你闭上眼睛。”

解语花看看他，闭上眼睛。黑瞎子靠近了他，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他似乎抬起了手臂。解语花用手指摩挲衣袋里的匕首，微微睁开眼睛。比他睁眼动作更快的是黑瞎子的手掌，他蒙住了解语花的眼睛。

干燥而带着粗糙的触感从脸颊上一沾即过。

解语花拿开了他的手，看见行人奇怪的眼神。

解语花看看黑瞎子的嘴唇，建议说：“您买支唇膏比较好。”

黑瞎子说：“树叶落在脸颊上的感觉。”

解语花发自内心地说：“……和我的心情一样奇妙。”


章二

解语花回家，他母亲坐在沙发上看电影，父亲在阳台上抽烟。他走到阳台，把门关严实了，才转身对解连环说：“少抽点。”
解连环说：“习惯了。”

解语花寸步不让：“习惯是可以改的。”

解连环掐了烟表示认输，看见妻子在客厅里隔着玻璃门朝这边笑，便像半大小子似的，怪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这不是他的动作，是吴三省的。解语花看着他，过了会儿问：“霍家有没有人来找你？”

“两个小兔崽子都来过了，一心想把解家再次拖下水。你怎么看？”

“霍家只能落到秀秀手上。”

解连环眯起眼睛打量解语花，说：“霍家的女人都很难对付，吴老狗到死都躲着霍仙姑。”

解语花微笑着任他打量，解连环便拍拍他的肩：“行，你领她进门，你妈给你镇压她。”

解语花还是笑，也不说话。

吃晚饭的时候伙计给解语花发短信，说黑瞎子和霍家的少爷掰了，来解家问要不要他的货。解语花去阳台打电话，问：“什么货？”

“唐三彩瓷枕。”

“他们怎么掰的？”

“黑瞎子狮子大开口，霍家没人愿意在这时候花这么一笔钱收货。”

“他要多少？”

伙计报出一个数字，似乎也觉得黑瞎子太离谱，语气有些好笑。

解语花听完，说：“价钱压到八成，收了。”

黑瞎子要的那个价钱，即使压到八成也嫌胃口太大。伙计以为自己听错了，又确认了一遍，才办事去了。

解语花回去吃晚饭，吃完准备和母亲一起收拾碗筷，还没动作就被手机震动阻止。他拿出手机，看见一个陌生的号码。餐桌上的母亲坐着没动，收拾的是解连环。解语花花了一秒来思考接不接电话，接着他摁下通话键，再次走向阳台。

“花儿爷。”电话那头的人欢快地叫他，“几个小时不见，就像隔了半年。您价钱还得太过了吧？”

“你下午不是已经拿了奖励？”

“那个是不和霍家做生意的奖励，和这个不是一回事。”黑瞎子说，“其实我和你家伙计已经谈妥了，我就是打个电话告诉你这是我的号码。”

解语花立刻说：“那我挂电话存您的号码去，拜拜。”


过了两天霍秀秀又用公用电话给解语花打电话，听语气，她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解语花一边看着伙计处理货品，一边听她说话，偶尔闲闲地接上两句，把她逗笑。

女孩子挂电话的时候忽然又说：“小花哥哥，我两个哥哥惦记上你了，你自己小心些。……你不用帮我的，当年我也没能帮过你，霍家还打过解家的主意，这是我们的命，我一个人能解决。”

解语花心说那时候我十来岁你六七岁，你能帮上忙才有鬼。他说：“我没想到黑瞎子动作这么大。”

“那个人脑筋有问题。”秀秀斩铁截钉地说，依旧活泼地挂掉电话。解语花猜秀秀和黑瞎子打过交道了，想她这反应果然还是有些嫩的。

他从铺子打道回府，开车到郊外等红灯的时候，从后视镜里看见一个戴墨镜的电动三轮车司机。

他想当作没看见，手机却响了。是黑瞎子，这家伙说：“花儿爷，咱们玩个游戏，你把车停到左边那家酒店停车场里，我在酒店侧门那里等着你，你有两分钟上我的车，上来就是你赢了。”

解语花想他又玩什么，却看见后视镜里的全封闭小三轮在小汽车的包围中动了动，挤到了比较左边的地方，右边露出了一辆眼熟的车。

绿灯亮的时候，解语花不顾监控从直行车道左转，把车开向了黑瞎子说的酒店，小三轮已经穿过人行道开到酒店的另外一边。

解语花把车停进地下停车场，没有坐电梯，直接从员工用的楼梯上去了。他到达大厅看见侧门那里黑瞎子正在拉客，可惜这种档次的酒店的客人不需要电动三轮车。最后有两个学生模样的小姑娘婉拒了男同伴的邀请，躲避似的上了小三轮。解语花一过去，黑瞎子就让他坐到副驾上，四个人把小车厢挤得慢慢当当。

解语花看看酒店招牌上的号码，拨了过去，订了一个顶楼的包间。接着他给伙计发短信。

黑瞎子问了两个女孩的地点，发动车子从小路开到人行道上，接着就大摇大摆地在人行道上一路向北了。

解语花往酒店里看了一眼，有两个人在柜台询问着什么，看见电动三轮车发动，立刻分出一人跑了出来，另一个人却走向电梯。见追不上电动车，追出来的人回了地下停车场，没用多久那辆眼熟的车开了出来。

黑瞎子笑着打方向盘，活像他开的是F4。全封闭的小三轮看起来有点像小汽车，本质上还是电动的。车子摇摇晃晃地转进小路，后座的女孩子发出了尖叫。

等车子稍微平稳下来，解语花转过去一本正经地对她们说：“不好意思，我们在拍电影，为了真实一点没有告诉你们，之后会付你们钱的。”

他长得好看，举手投足间的确有一种演员的气质，微微一笑，女孩们就迟疑着相信了。

黑瞎子嘿嘿笑起来，说：“花儿爷转过来！”

解语花转回身去坐好，小三轮立刻又摇摇晃晃地转了一个惊险的弯。

解语花看看外面，这一带他来过几次。

“到前面再转个弯，到那边的楼房停下来让他们检查你，然后开到旁边的楼房后面去。”

黑瞎子不问他想怎么办，只答道：“好嘞！”

小三轮全速前进，在楼房挡住后面的视野的时候，解语花摇下车窗，从小小的窗口钻了出去。他的手和脚都攀在车厢外，这个姿势只维持了一瞬。下一瞬他借助反力跳上了旁边楼房二楼的阳台。

女孩们发出惊叹，清脆的声音在小车厢里回荡，非常悦耳。

“看过来看过来小妹妹们。”黑瞎子抬起一只手朝后挥了挥，“我来给你们说说剧本。”


章三

小三轮在楼房前停了下来，没过多久后面紧追不舍的小汽车也到了。车上的人下来的时候，看见两个学生妹在和小三轮司机站在车外讨价还价。

他走过去，两个学生妹就抬头看他，然后厌恶地皱起了眉头。小三轮司机还在嘟嚷：“亏你们还是从那种酒店出来的，怎么这么小气。”

一个学生妹没好气地继续和他争论价钱，另一个不客气地问追来的人：“你是谁啊？”

追来的那个人没有回答，而是靠近小三轮，从外面往里面窥视。问话的学生妹生气地骂了一句：“毛病！”

全封闭的小三轮的车窗是透明的，但是窗子很小，在楼房的阴影里，里面显得有些昏暗。这个人挤进学生妹中间，敲敲车窗，要司机把车门打开。

一个学生妹还在和司机还价，被他挤了一下，转过来愤怒地打了他一耳光：“流氓！”

另一个搭腔说：“跟了我们一路也不知道什么居心，小心我们报警！”

黑瞎子对学生妹们说：“我为了帮你们甩掉色狼差点撞到人，20块，别还价了。”

追来的人被人打完就无视，现在终于也愤怒起来了，揪过黑瞎子杂乱的衣襟，叫他开车门。黑瞎子立刻表现出吃硬不吃软的好品质，摆着手让他松开，笑着开了车门。

车子里面空无一人。

追来的人怀疑地看了看身后的三人，学生妹们仍旧瞪着他，但是那种怒视看起来有些装模作样。司机也在看他，墨镜挡住了对方的眼神，但是嘴角还有笑意。

他直截了当地问：“穿粉红衬衫的那个人在哪里？”

学生妹们假模假样地叫嚷起来：“你有毛病啊！我们真的报警了！”

他不理她们，盯住司机。司机还是笑，他就揍了对方一拳。学生妹们有些惊恐地低声叫起来，司机疼得龇牙咧嘴，声音居然还带着笑意：“我说，我说，他刚刚进了楼，按的是302的门铃。”

他又看看学生妹们，两个女孩贴在一起，有些惧怕地看着他。戴墨镜的司机说：“诶，你放过她们吧，我年轻的时候也有女孩对我这么痴情，女孩的心情你要体谅。”

这个人终于放过他们，看看三楼，窗户都紧闭着，连窗帘都拉着，的确有些可疑。他守住门，开始联系自己的同伴。戴墨镜的司机捂着肚子爬上车，叫女孩们上去：“好了好了，你们的白马王子不会下来了，来我送你们回家。”

女孩们钻进后座，车子慢吞吞地开起来，往前驶去，开过另一栋楼房后转了个弯，被楼房遮住不见了。


小三轮一转弯，女孩们就开心地击掌：“耶！我们表演得很不错吧！司机哥，你答应我们摘掉墨镜给我们看的！”

黑瞎子放慢车速，说：“放过我吧，等会儿白马王子来了一人亲一口。”

女生们不高兴了，开始撒娇。黑瞎子的眉头皱起来，但是从笑容来看，本质上他乐在其中了。

解语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出来，钻进了车子里。黑瞎子乐呵呵地说：“好了来亲一口——饶命！”

解语花在黑瞎子肚皮上又招呼了一拳，让他加速开车。北京干这行的，大势力就这几家，在地域上有些大致的划分，只要赶快回到解家的地盘，就可以夺回主动权了。

黑瞎子揉着肚子，单手抓着方向盘往马路开去。在巴士站他们把学生妹们放下来，解语花给她们钱，她们却要黑瞎子摘下墨镜。解语花看看黑瞎子，又转回去冲她们摇摇头，把钱塞给她们，小三轮就开走了。

小三轮融进大车流，总算给人一些安全感。没有了外人，黑瞎子这才问：“看起来不像是霍家的人？”

“琉璃孙。”

“大少爷的姘头。”

解语花挑挑眉，对这种粗鲁的玩笑露出一笑。

“与虎谋皮。这一点二少爷做得好得多，他选择的是一群人的支持，那群人没有一个比他强大，也难以联手对付他。”

“小小姐做得最好。”黑瞎子接话说。

解语花笑笑。车子开了一会儿，他看看周围越来越熟悉的街景，又看看手机，皱皱眉说：“先不要回我那里去。”

“诶？”

“已经43分钟了，我的伙计没有回复我的短信。”解语花说，“开车去三环，到那里我再告诉你下面的路怎么走。”

然而车子开到没开到市区，他们就发现了更多琉璃孙的人。

“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发现的。”黑瞎子说。

解语花看着车窗外的车流，摸摸下颌。

“就算是我和他们抢生意，也没必要这样对付我呀。”他又看看黑瞎子，摇摇头，自言自语，“这种人也没那种价值。”

黑瞎子假装没听见，问：“那咱们怎么办，花儿爷？”

解语花问：“听说你认识哑巴张？能联系到他吗？”

黑瞎子说：“那种话明摆着是谣言嘛，问小三爷都比问我快。怎么？花儿爷，你对今天的事情有什么见解？”

“说来话长，因为一些原因，小三爷和他的两个弟兄得罪了琉璃孙，我和霍家为了一些理由又包庇了小三爷。现在看来除了琉璃孙在算账之外，我找不到其他解释。霍家那份他自然会从大少爷那里要回，我这份他也开始追究了。”解语花说，“现在如果吴邪在这里，或者哑巴张在这里，我们的状况会好得多。可惜当事人不在，霍家大少爷又自己送上琉璃孙的手里，只剩下解家让他怎么看怎么不爽，自然会受到重点照顾。”

“真不是个好消息。”黑瞎子总结。他发出低沉的笑声，在前面的红灯处停在左转车道上。“花儿爷，去三环太远了，要是半路被发现，我可真没办法了。我这边倒有个隐蔽的地方。”

解语花垂下眼帘思索了一秒，问：“你先回答我，为什么今天你恰好会出现那里？”

“可巧了。”黑瞎子说，“我原本想去潘家园摆摊算命，发现您给人跟踪了，立刻丢下吃饭活计借了辆车来英雄救……”

解语花打断他：“借？”

“还没来得及和主人打个招呼呢。”

解语花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要是警察来了，我就说我是被通缉犯绑架了，在警局做一晚上口供，躲过琉璃孙。”


章四

黑瞎子把车停在一个看起来很杂乱的地方。他们下车时没有人，黑瞎子丢下车子领着解语花钻进胡同。他们进了一个院子，里面同样杂乱。这里的古旧程度超出解语花的想象，脏乱程度同样。

“我还以为拆迁办是全中国效率最高的地方。”

黑瞎子笑了：“忍一忍。”

他推开了一扇门，跨进一个房间。这个房间不大，但至少能放得下一张床、一张沙发和一张桌子。

黑瞎子把门关上，说：“房东是个老头子，住在最西边的房间里，天天出去打麻将。厕所在最东边。两边的邻居都是大学毕业生，一个已经工作了，天天加班，一个没有工作，天天出去面试。”

解语花点头。这地方都是外来人，谁也不认识谁，倒也是个藏身的好地方。黑瞎子看看时间，走到桌子那里泡方便面。解语花打电话给家里，却没有人接。他又拨了母亲的手机号码，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接了。

“你已经回去了吗？我们在新月饭店吃晚饭。”他母亲说。

“新月饭店？”解语花问，“怎么回事？”

“孙先生亲自上门请你父亲吃饭。”

解语花皱起眉头，把自己这边的事情告诉她，叫母亲小心点，挂了电话。

黑瞎子泡了两碗面，叫解语花去吃面。解语花想着事情走过去，黑瞎子说：“先吃晚饭，花儿爷。”

解语花接过泡面，两个人坐到沙发上哧溜哧溜地吃完。黑瞎子把泡面盒子扔到外面簸箕里，回来忽然一副想起什么事的表情：“对了，花儿爷，我卖给你的唐三彩瓷枕，是我在巴乃从一个姓王的胖子手里低价收购回来的。”

解语花含笑怒视他。黑瞎子好像没看见，继续说：“上次我搞了类似的东西，卖了十几万。我还记得那玩意的斤两，这次的重了很多，我就算了算上次一斤卖了多少钱，这次也是按那个价钱开价的。”

解语花压下怒气，开始在心里盘算十几万的唐三彩大概会是多重，然后算了算这次收的东西的重量。

然后他取出手机再次联系了自己的伙计，却还是石沉大海。

“我要回去。”解语花说，“那东西还放在潘家园的铺子里，保险箱的密码只有我和我的那个伙计知道。那个伙计现在联络不上，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等等，花儿爷。”黑瞎子说“那玩意没放保险箱，我看见它在你铺子里的柜台上，就取回来了，现在在小三轮的座位底下。”

五分钟后黑瞎子把小三轮座位底下的东西搬进了房间，吸着气揉肚子。解语花试图接手，黑瞎子阻止了他，把那个瓷枕放到桌子上。解语花伸手去碰了碰，发觉重量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仔细看了看这个瓷枕，说：“假货。”

“没错。一开始我以为里面是实心的，古代人一时兴起想做个实心的也不是不可能嘛。后来我才发现是有人在什么东西外面做了这个瓷枕。”

“里面有什么？”

“不知道。”

解语花敲了敲瓷枕，发现这是完全的实心，也就是说，里面有个东西，是在瓷器制作的时候就埋在里面，而且应该是个不会被制作瓷器的高温弄坏的东西。

黑瞎子问：“弄开？”

解语花摇头：“不，在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他在黑瞎子的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下面来说说我的安排，我没有跟你商量的意思，麻烦是你带来的，解决之后我会跟你处理这件事的。”

黑瞎子坐到他旁边，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马上就去找琉璃孙，你则立刻带上自己的财产，特别是前几天我付给你的那些，给我跑得远远的。”

“也就是说，我是个把卖出去的东西偷回来，然后卷钱逃跑的骗子？花儿爷，这有些强人所难啊，以后我会混不下去的。”

“那些不关我的事。你可以找个地方躲一辈子，只要不妨碍我。那个瓷枕我不想要，我对那些秘密不是很在乎，我想你可以去杭州，小三爷会很欢迎你的。”

“但是，花儿爷——”黑瞎子非常非常委屈地说，“那玩意就是小三爷托付给王胖子，王胖子又给我，叫我到北京来，要么卖给霍家，要么卖给解家的呀。”

解语花笑了，咬牙切齿地问：“他要你卖给我们你就卖给我们？”

黑瞎子竖起手指算账给他看：“王胖子给了我十万说要我把东西给你们，我说我买了再转手卖给你们，然后我花了四万买它。算起来王胖子还是付了我六万，我得把它送到你手上才算对得起雇主的钱呐。”

“一定要给霍家或解家？”

“霍家买不起，它是您的。”

“好。”解语花说，“你带着它先滚出北京，我叫你回来你再回来。货是我的，你不能交给我以外的任何人。”

黑瞎子说：“这个不在服务范围内啊。”

“讨价还价回来再说。”

黑瞎子同意了。他一旦开始做事，就还算让人满意。当着解语花的面，他就开始打包自己的东西，然后出去钻进了小三轮，就打算这么离开。解语花先他一步走，走出胡同的时候黑瞎子已经开着小三轮从他身边路过。

解语花边走边打电话，伙计的手机关了机，但是母亲的电话仍旧可以拨通。

“妈，让孙先生接个电话。”

琉璃孙接了电话。

“我今天遇到了一点事情，我想孙先生会非常有兴趣。”他说，“我可以打扰长辈们的宴席吗？”


章五

一家三口从新月饭店出来，月牙孤零零地挂在天上，俯视着繁华的城市密集的灯火。

他们打了一辆车，坐在车上看着外面流逝的光影的时候，解语花说：“我觉得你们可以来一个小别胜新婚的蜜月旅行。”

解连环和妻子对视一眼，又看看儿子，无奈地点点头，第二天两人便离开了北京。解语花一直没联系到自己的那个伙计，叫人查吴邪的下落的当儿，他亲自跑了一趟潘家园，结果那伙计也没来上班。解语花叫来铺子里另外两个伙计，吩咐他们叫人来把那伙计有钥匙的锁全换了，新钥匙留了无关紧要的几个给他们，剩下的解语花自己拿着。

他做完这些便得到了吴邪的消息，小三爷一个月前跑了一趟西藏，然后忽然又去了云南，前几天还不小心摔下树受了伤，现在在长沙养伤。

杭州才是小三爷的大本营，但是长沙多少年老九门的经营，即使现在走的走散的散，余威仍在，外部势力基本上进不去。

解语花不想也知道吴邪这次搞来的绝对是个大麻烦。

他叫伙计给自己安排了个假身份，当天傍晚坐火车跑去长沙看望小三爷。

原本还算旅途愉快，火车硬座上小孩子放声哭，老太太买个午饭嫌贵和乘务员吵架，睡不成觉的壮汉冲别人发火，旁边一对情侣偷偷摸摸卿卿我我，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解语花难得做个看客，买了包瓜子磕得挺快活。

不料上了个厕所，出来时和一个熟人狭路相逢。

那冤家冲他笑，墨镜反光明晃晃地惹人烦。他一开口，牙齿洁白闪亮，更烦。

“花儿爷？太巧了。”

解语花问：“你怎么在这？”

黑瞎子说：“我想了想，对那东西有处置权的，除了花儿爷，就是小三爷了，花儿爷不管事，我只好先去请示小三爷。”

解语花看看四周，硬座人太多太杂，不知道有没有琉璃孙的人混在里面。他迅速地对黑瞎子说：“我把你的事全告诉琉璃孙了，你自己小心，别跟我接触。”

黑瞎子也看看四周，说：“我到下一站就换车。”

黑瞎子果然没再出现，火车在一个小城市停留了一会儿，下了一批人，上了一批人，火车又开起来。

解语花估计琉璃孙的人应该会跟着黑瞎子一起下车，只希望对方没看见两人倒霉的巧遇，否则被当成一早计划好的碰头就不好应付了。

他叫来乘务员，又买了包瓜子，还要了盘水果，边吃边玩手机。四周没什么不对劲的人，手机屏幕暗下来的时候，映照出背后同样嘈杂的环境。

解语花放了一半的心，就这么坐到长沙。

到了长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火车站总是很挤，解语花好不容易挤出去，肚子饿了。解语花随便找了家饭馆吃饭，吃饱了打车回解家的老宅。

开车的司机很年轻，瘦不拉叽的，戴着个没镜片眼镜装斯文。解语花上车前跟他聊了几句，听口音是长沙本地人。这人开车有点儿急，路过一所学校门前也没减速，结果被交警拦住了要看驾照。

司机先是乖乖听交警骂了几句，一听要驾照，伸手在怀里摸了半晌，忽然一踩油门闯了红绿灯就走。解语花心说不好，抽出匕首就要袭击司机。司机一个急转弯把他抛向车厢的角落，解语花连忙收了匕首稳住身体。

车子转了好几个急弯，警车已经在后面追赶了。这司机有点楞头青，尽往杂乱的地方开，最后开进一条非常窄的路，最后给一个正在施工中的房子拦住了去路。他跳下车就把后座的解语花拽了下来，慌慌忙忙地一拳头揍过来。

解语花被甩得晕头转向的，但是拳头还挡得住。司机一打不中，听见警车刺耳的鸣笛越来越近，捡起一块砖头就要砸。解语花心里暗骂，真是人狠起来不可怕，就怕又狠又蠢。他一咬舌头强迫自己清醒，紧接着和对方扭打起来。也没有拿匕首，不知道警察什么时候会冒出来。

街道两边的住户通通探出来看热闹，有劝架的也有谩骂的，还夹杂着一句“大强我家衣架掉地上去了你给我捡起来！”

解语花三两下就占了上风，扭着对方手腕甩了他手里的砖头，紧接着补了一脚把人踹到地上去。怎料踩在地上的那只脚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当下一滑就摔倒了。解语花手里抓着司机，那家伙把往后仰倒的解语花往前拽，解语花顺势摔过去，要补他一膝盖，一个不稳栽倒在地，忽地左眼一痛，一只眼睛就血红了。

眼睛忽然的疼痛放慢了解语花的反应速度，慌得不知东南西北的司机手忙脚乱地捡起地上另一块碎砖头冲着解语花的脑袋砸，解语花连忙抬手挡住。这家伙见状抓起手边一把尘土就往解语花眼睛上撒。解语花一闻到味道就知道是石灰，连忙闭上眼睛。

那块砖头没砸到解语花脑门，倒是砸在他脸颊上。司机看自己击中了，慌不择路，丢下他就跑。

解语花这时候倒是摸清楚了自己的伤势，左眼忽然的疼痛是因为地上一个金属物品被一脚踩得翘起一头，直接戳进了左边眼角，按照疼痛的程度来说眼球并没有受伤，可笑的是那个金属物品摸起来应该是个衣架。右边却被那个司机砸到脸，半个脸颊都麻木了，连右眼都隐隐作痛。

解语花推测黑瞎子可能已经在自己之前到长沙了，火车上没有人跟着自己，否则这种楞头青他一眼就能找到。但是有人看见自己和黑瞎子的巧遇了，这个家伙就被派来守株待兔。琉璃孙老巢在京城，长沙他能派几个人来已经极限，估计那辆出租车是胡乱搞来的，那小子没有带驾照才急着处理自己。

至于琉璃孙是打算怎么处理自己，这楞头青有没有擅作主张，他受伤的事实就在这里，已经没必要揣摩对方的状况。

左眼流了很多血，街坊的窃窃私语里有些惊慌，找衣架的女人站在不远处边骂边问他的情况，解语花没有回答，听见警车鸣声越来越近，干脆闭上眼睛躺在地上不动弹了。


章六

黑瞎子半夜里摸进解家老宅，站在天井里先叫一声“花儿爷”，又敲了敲手里面瓷枕，好一会儿才见解语花摸黑开了窗，说：“站在那里说话。”

黑瞎子说：“好，我就是问问你来长沙做什么呢？”

解语花说：“有些人，你拒绝他得当面好好说。”

黑瞎子蛮可惜地摇摇头，又点点头说：“小三爷这次的确还是玩大了。”

解语花说：“你把那玩意儿直接还给他吧，明天我会去找他。”

黑瞎子说：“花爷，我这半夜抱着枕头来，怎么看都是来借宿的，哪有来了就走的道理？”

解语花问：“琉璃孙的人呢？”

黑瞎子舔舔嘴角：“解决了。”

解语花也不问他怎么个解决法，说：“自己找个有床的客房住吧。”

黑瞎子便朝他走去，走近了才看见他脸上缠着纱布，两只眼睛都盖住了。黑瞎子问：“花儿爷，您这伤是怎么了？”

解语花把窗关上。

黑瞎子也不恼，进屋子准备自己找个房间睡觉。他才踏了一步，就听楼上房间里挺大一声动静，似乎是解语花撞到什么了。

黑瞎子停住脚步，房间里乱七八糟又响了几声，黑瞎子终于还是跑上楼去，自来熟地打开门，看见解语花靠着墙壁揉胳膊和膝盖。黑瞎子走过去，只是扳着他的肩膀给他转了个方向对着窗，说：“那边是南。”

他再没有动作，解语花却立刻清楚了自己的位置，慢吞吞地走向床铺。

黑瞎子走到椅子旁边坐下来，又问：“花儿爷，眼睛怎么回事？”

“琉璃孙那边调教伙计的本事真不怎么样。”

黑瞎子说：“这伤受得不明不白呀。”

解语花摸到床边，坐下来说：“得，别说，我不想知道。”

黑瞎子又摇摇头，笑着：“您这是揣着明白装……”

解语花打断他：“我不觉得那些东西重要到让我抛下平静生活。”

黑瞎子不多说了，问：“伤势怎么样？”

解语花说：“还好，左边被金属穿透了眼角，运气好没有戳到眼部神经，右边给砖头砸到脸，把眼眶砸骨折了。得等一个多月，才能拆开轻伤的那边，现在只能做瞎子了，你可以把诨名让给我。”

“我也快瞎了。”黑瞎子说，“我看这个房间，只看到模糊的轮廓，看外面的路灯，是一团刺眼的白光，看窗外的树，是鬼影。”

解语花听到他摘墨镜的声音。

“诶，看被外面的灯照到的你，像月亮。”

“我想我的脸没那么圆？”

“我看不清五官，只看到皮肤反射的光……要烟吗？”

“来一支。”

黑瞎子去摸烟，结果只剩下最后一根。

“将就着吧。”

他点上烟抽了一口，走到床边递给解语花。解语花接过，抽了一口，也递回去给他。

两个瞎子凑在一起慢吞吞地抽起烟来。


第二天两个人分头去找小三爷。

吴老狗和长沙乡下的老吴家其实不太和谐，在长沙城里有自己的宅子，吴邪没有回乡下，住在城里。老宅子也算宏大深沉，可惜小三爷没有宏大深沉，穿着打折四十九块钱一套的睡衣跷着二郎腿坐在宅子外面的早饭摊子里吃米粉。解语花被伙计引着坐到他对面，开门见山：“吴邪，这次的水我不趟。”

吴邪神色间露出失望，惊讶生气倒是没有，他嘴里咬着一半米粉，另一半还拖在碗里，一时间说不出话，气氛就显得有些尴尬。解语花倒没有局促，继续说：“我没有兴趣掺和，不过可以找别人帮你，相应的，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他伸手去摸索吴邪，吴邪把手递给他，手里立刻被解语花塞了张字条。接着解语花也叫了一份米粉，不慌不忙地吃完了，告辞离开。

吴邪早就吃完，看他走了这才站起身来走回老宅子，看见黑瞎子坐在客厅里自己给自己倒茶。看见他进来，黑瞎子敲敲桌子上的瓷枕，吴邪看了一眼，低头去看手里的字条，上面写着一句话，一个号码。

黑瞎子看看他手上的纸条，问：“小三爷，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吴邪坐下来说：“如果可以，我现在就想出发。……再过十天，我的肋骨应该就差不多长好了。我先去巴乃，你等我消息再去长白山。”

黑瞎子站起身来：“好，那我先去做件事儿。”


解语花决定留在长沙养伤，把一个长沙的伙计派到了北京见琉璃孙，说我们东家和吴小三爷打小儿的交情，这次不想掺和，原本是亲自上门道歉，也算重情重义，却被你家伙计不由分说打伤，您这回做得可叫人不明白。

那伙计是解家十几年的伙计，解家北迁到京城，早年根基毕竟还在长沙，这伙计就一直留在长沙管事。解语花留在长沙，他便到北京，拿着解语花的手机挂坠，接手了北京的生意，只查帐本不管事，守着本分做督查，什么礼也不收，什么人也不来往。

解语花一早就打算在长沙留几天，跟解家一样，霍家也有老伙计在长沙守着根基，霍家这一代三个人谁输谁赢，这边伙计的态度占了挺大分量，可惜谁也抽不出空来这里。解语花借拒绝吴邪的机会帮霍秀秀来一趟，并不打算留很久，他担心琉璃孙。老伙计再能干，也没法在北京和琉璃孙玩儿。但是吴邪的人很快就在杭州活动起来，各路人马由他家心腹伙计带去巴乃，吴邪本人也打包准备离开长沙，琉璃孙在北京坐不住了，把大多数的人手都派了过去。

解语花没什么要担心的了，干脆住在长沙当是放假。眼睛伤后一星期，他去医院做了趟手术。黑瞎子没事就来参观解家老宅，顺便给临时的解瞎子做生活辅导。

解语花别的问题不多，就是比较容易转悠转悠忘了方向。人看不见的时候走直线都很难，解语花用眼睛活了快要三十年，就算是个地下工作者，也没办法像植物一样趋光辨位。黑瞎子通常是扳着他的肩膀给他指明南方，看他撞到桌椅磕到石板擦伤自己，是不会帮忙的。他不帮忙，反而比有时候来咋咋呼呼的伙计让解语花觉得讨喜得多。

有次解语花从天井进屋，没找准门撞上墙，晃了晃没摔倒，倒是扭了一下脚。黑瞎子就笑眯眯地凑了过来。

“我给花儿爷揉揉。”

解语花练过缩骨功，后遗症挺多，好处也有，其中之一就是关节从来不怕扭。他不觉得黑瞎子不知道，但是笑了笑没拒绝。黑瞎子就哼起小曲儿拎着那只脚踝，脱鞋子脱袜子揉来捏去。

解语花靠到门框上，眼前一片漆黑，一双手在自己脚上乱七八糟地按摩，手指和掌心都很粗糙。过了一会儿他觉得对方的位置传来些微压迫感，伸手一挡，果然挡住了一张脸。

这家伙大概是东北旗人，鼻梁挺直，颧骨突出。东北旗人还有个特点，肩宽臂力大。解语花把他的脸推远，手倒是摸到他肩膀上，用手指量了量，果然宽厚。

“好痒。”黑瞎子笑着说，“你这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解语花说：“你那是蹬鼻子上脸。”

黑瞎子再次凑过来：“你倒是让我蹬到鼻子再骂呀。”

这家伙用舌头蹬人鼻子，濡软湿热的触感在解语花鼻尖上一滑而过。接着是嘴唇，上次解语花建议他用点唇膏，很显然他没采纳。有点干燥过头的嘴唇蹭过解语花的鼻尖，贴住他的嘴唇。

黑瞎子的动作轻柔缓慢，带着试探的意味。他感觉到解语花在笑，双唇微张，他就把舌头伸了进去。

解语花感觉到一只手掌贴住自己的后脑勺，手指穿过他的头发，摩挲着他的后颈和发尾。他又笑了一声，声音在另一个人的口腔里闷响，他伸手去抓住对方的衣襟。

他们第一次接吻，非常温和轻缓，似乎有些缠绵悱恻的感觉，无缘无故又顺理成章，倒蛮契合。


章七

解连环带着老婆出门，目的地连儿子都没告诉，行踪隐蔽，没出北京就已经甩了琉璃孙的人，接着他们到了长沙。

解连环出于常年的谨慎和度第二次蜜月的浪漫心理，没有回老宅，而是带着妻子住到了老宅对面的屋子里。这里是他离家二十年，每次到长沙总要来住的地方。

他们到达长沙的第二天晚上，解语花脸上缠着纱布被伙计送回老宅。

解连环原本是打算打个电话问问解语花怎么回事，又看见黑瞎子摸进了老宅，又想想不用给儿子添麻烦，也就作罢。

那黑瞎子常来，看起来像是想和解语花拉近关系，态度又没有特别讨好。解连环和黑瞎子打过几次交道，这家伙性格算是难缠，一旦事事跟他较真，不是叫人头疼，就是叫人胃疼。

有一天解连环站在二楼窗口，看见解语花在天井里摸索着走路，黑瞎子在一边看着。院子里两个人和平时一样，距离不远不近，态度不冷不热。他口渴了，回头端了杯水，再转回来一看差点把茶杯砸过去。

那两个人坐在门边，慢慢地贴近到一起接起吻来了。

解连环几乎抑制不住冲动，非常想立刻马上打电话给解语花。他看看在厨房忙活的妻子，忍了下来，决定等黑瞎子滚蛋了再找个机会问话。

又过了七八天，黑瞎子终于有离开长沙的意思了，解连环站在窗边目送他，看见解语花拎着行李和他一起走了。


黑瞎子不知道哪里打听到的顺风车子，司机不是干地下工作的，和黑瞎子有过几面之缘，以为他是个农民工，答应带他和解语花一起回北京。黑瞎子给钱对方还不要多，只伸手拿了黑瞎子衣兜里的好烟。

这是辆九人座的金杯面包车，后座被拆了装货，司机和另外一个人坐在前面，后面临时装起两个座位给黑瞎子和解语花坐。解语花打发走了来送的伙计，车子发动起来才笑着问黑瞎子：“我今天才知道你也要回北京。”

黑瞎子跟着车子音响里的最炫民族风摇头晃脑，说：“还不是花儿爷您那张小字条给惹出来的事，吴小佛爷差我去找孙老板，请他带上霍少爷的人手一道去巴乃做生意。那边有第三方一直在暗中阻挠别人靠近张兄弟的老家，孙老板一定非常喜欢和对方玩游戏。”

“你叫吴邪什么？”

“吴小佛爷，吴家伙计带头叫的，吴小佛爷至理名言，放下屠刀赚钱成佛。”

解语花笑得打跌。

车子开了几乎一整天，到了北京地头，解语花叫金杯司机下了高速公路先停车到路边，接着叫黑瞎子看看外面有没有人来接他。黑瞎子目光梭巡一圈，看见霍秀秀坐在一辆车的驾驶座上看着窗外，仔仔细细地打量来往的车子，就把车门拉开，叫了她一声。

霍秀秀循声看去，看见解语花扶着车门下车，眼睛上还蒙着纱布，连忙开了车门跑过来扶他。黑瞎子向两人道别，又对解语花说：“过几天晚饭见。”
霍秀秀拉着解语花坐上自己的车子，发动车子，问解语花：“小花哥哥，你还和那癫货约了晚饭？”

“没有，别理他。”解语花说，“最近怎么样？”

“也没怎样，我二哥和他的那些支持者吵得天翻地覆，大哥那边琉璃孙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没空理他，我最近很闲。”

“我在长沙的时候找了你家老堂口的女伙计，那边说，她们不管谁是霍老太太指定的继承人，她们只认你们霍家当家的证明。”

霍秀秀笑了笑：“那东西我成年的时候奶奶就给我了，哥哥他们都不知道那是什么。”

解语花也笑了：“那就好。”

霍秀秀把他送回家，在他家里闲坐了一会儿，给他叫了外卖看他吃完才走了。接着解语花接到母亲的电话，告诉他夫妻两个明天就回北京。母亲打完电话没多久，父亲又打电话来，说：“这些天我们一直在长沙，住在老宅对门，在卧室里一开窗就能看见老宅天井。”

解语花挑挑眉，“诶”了一声，说：“回来再说吧。”

解连环两人第二天半夜里到家，解语花不在家。

解语花在饭店里，眼睛上纱布还没拆，琉璃孙便热情无比地请他吃晚饭算是道歉。解语花原本不想去，想起黑瞎子那句玩笑似的“过几天晚饭见”，就带着解家的长沙老伙计一起去，他行动不便，带人去顺理成章。

他们约在老地方，新月饭店。包间里可以听到戏台上咿咿呀呀，今天有人唱戏。解语花坐下来，就听见熟悉的声音笑眯眯地说：“孙老板这件事做得也太不对了，花儿爷那可是新月饭店戏台柱子，台上那个唱得没他一半好听，您家傻伙计还伤了他的眼睛和脸。”

琉璃孙说：“我已经罚过那个伙计了，解子你体谅我年纪大了，手底下的人不服管教，就不要怪罪我了。”

解语花说：“既然已经罚过那伙计了，我怎么会怪孙老，说起来受了伤之后什么事也不方便，我只好放自己的假，倒也清闲。”

琉璃孙又问了几句伤势，解语花笑着往重了说，说了几句又换了话题，一顿饭也算宾主尽欢。只是解语花总是感到黑瞎子在看自己，眼神非常明显，他不觉得黑瞎子出现在这顿晚饭上是琉璃孙图方便省钱两个人一起请，也不觉得黑瞎子在琉璃孙面前这么做只是为了好玩，想了想，干干脆脆地生起气来，夹枪夹棒地说了黑瞎子几句。等吃完了饭，伙计带着解语花要离开，黑瞎子居然死皮赖脸地跟了过来，解语花语言上赶了几次，也没把他赶跑。

出了新月饭店，三个人坐上车，黑瞎子说：“去东华门逛夜市吧。”

伙计看看解语花，看他点头，才发动了车子。


章八

在北京绕了几圈，才在东华门下了车，解语花让伙计自己走了，和黑瞎子一起慢慢走向小吃摊。黑瞎子看看身后，再次确定没有琉璃孙的人，这才一边浏览小吃一边问解语花要不要吃，解语花没理会他的问题，只问他：“刚刚你玩什么呢？”

“我去告诉孙老板说，我看不上吴小佛爷，拖拖沓沓束手束脚的不像做大事的人，我来帮他。他不信，我就说，我只要一样东西，解家的当家的。他就安排我俩相亲，要是我觉得他能撮合我们，我就告诉他他要的东西在哪。”

解语花没问琉璃孙要什么，想起自己没吃多少晚饭，就买了个肉夹馍边走边吃。

黑瞎子见他开始吃东西，也就换个话题，说：“这样挺好。”

解语花也不管礼貌和形象，边吃边说：“这样？现在这样？”

“是呀。”黑瞎子悠悠哉哉地说，“逛逛夜市吃吃小吃，挺自在的。”

“看不出来，你这人比较像全中国乱跑的，要是有身份证，你就全世界跑了。”

“这也是。”黑瞎子说，“在一起就现在这样好，我乱跑的话，就搞点别的好了。”

“别的？”

“比方说，寄明信片。”黑瞎子兴致勃勃，“我每到一个地方，就寄一张明信片给你。我早就想这么干了，可惜以前没人让我寄。”

“通缉犯就别干这种事。”

“你就给我写信。”黑瞎子假装没听到，继续说。

解语花似笑非笑：“你花爷可忙。”

黑瞎子说：“解雨臣给我写信。”

“走你。谁告诉那个名字的？吴邪？”

“还记得我们开着小三轮满北京跑的时候吗？”黑瞎子忽然换了话题。

“怎么？要忆苦思甜？”

“我小时候，觉得要是娶了老婆，就一定要对她说，我们一起去流浪。”

“……看不出来，您可真是个文青。”

“我会说，我会为你遮风挡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跟着我走。”

“嗤——不需要。你应该相信对方自己扛得住风雨。不是跟着你，是一起走，一起。”

黑瞎子沉默了，解语花觉得他是在注视自己，即使隔着纱布，视线的感觉也非常清晰。

他可以想象，对方不说话，不笑，隔着黑色的镜片，看向黑夜中的自己。

“……看不清啊。”

黑瞎子忽然笑了。

“要是早点遇到你，记住你的脸再瞎就好啦。”

解语花贴紧他站着，说：“秋天到了。”

“……诶？”

“我以为现在会有落叶，落到脸颊上。”

解语花凑过脸去，没有刻意寻找，嘴唇就拂过黑瞎子的脸颊。

黑瞎子拉着他往旁边走了走，四周嘈杂的声音小了点。他捧起解语花的脸亲吻，解语花从容地配合，谁也没有管周围的人流与难以避免的窃窃私语。

他们嘴唇分开以后，黑瞎子慢慢地说：“在我变成通缉犯以前，遇到过一个女人，谈恋爱谈得挺高兴。”

“哦？”

“我们一起去云南旅行，云南我早就去过，那次是陪她。我们打算在那里发生更亲密的关系。车子还没到云南，开在丘陵地区，过高速公路隧道的时候，我们忽然听到震荡声。全车的人都很害怕，但是听声音我就知道我们很安全。我没有告诉她，有点私心想让她投怀送抱，但是第二声震荡起来的时候，她忽然把我的头往她怀里摁，自己也护住头，和其他人一样惊慌发抖。我现在都记得，那时候我被摁在她腿上，闻到布料上面金纺的味道，汗水的味道，还有一点隐密的经血味。后来她知道我是盗墓的，我们就掰了。她希望我去自首，我当然不会，我们观点不合。”

“你想说什么呢？”

黑瞎子笑起来了：“她一直觉得她非常爱我，但是我觉得她更爱她的道德观。她也觉得她了解我，可是她不知道如果那趟车子真的出事，我一定会把她挡在我前面。花儿爷，你比她清醒多了，这样我就放心了。”

解语花捏了捏他的手指：“我也是。”

两个人又逛了逛，直到黑瞎子说快到第二天了，才去熟人那里借了辆摩托车送解语花回家。

到了小区外面，黑瞎子看见解语花家灯亮着，就回头看看解语花。解语花正在折腾手机，他看不见也摁得飞快，给黑瞎子看了一个号码，说：“你记着这个号码，有生意打原来的电话，有私事打这个号码。”

黑瞎子笑道：“那个是解语花的号码，这个是解雨臣的号码。”

解语花下了车，说：“你要送我上楼吗？”

黑瞎子说：“恐怕不可以，你家人应该回来了，开着灯等你呢。”

解语花撇撇嘴：“说起来，我在长沙的时候我爸也一直在长沙，住在可以看见长沙老宅天井的地方。”

黑瞎子趁机在解语花嘴唇上亲了一口，假装很苦恼地说：“就是说上次被令尊撞见了？看来我以后走夜路得小心些，令尊恐怕惦记上我了。”

说完又哀愁地叹了口气，说：“还是先逃过今晚再担心那些吧。”

他目光转到解语花身后，墨镜镜面上映出了解连环铁青的脸。


章九

解连环引着解语花上楼回家，父子两个也不说话。解语花听见他母亲走近了，递给他拖鞋，又问解连环：“你怎么了你？前几天就开始冷着脸。”

解连环说：“没什么，我想事情。”

他母亲没多问，又走开了。解语花换来鞋走进客厅，就听见她进浴室放水的声音。

解连环等解语花坐下来，又看看浴室紧闭的门，这才问：“你眼睛怎么回事？”

“琉璃孙的伙计不懂事。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才回来半个小时。”解连环答完，顿了顿才问，“你和那个黑瞎子……怎么回事？”

解语花若有若无地笑了笑：“对门的高中生在瞒着家长偷偷谈恋爱，可他不会和他的小女朋友结婚。他还会谈很多恋爱，最后才找到一个人结婚。我只是在做他现在在做的事。”

解连环被他气得简直要吐血：“你想谈恋爱不会直接去找秀秀？”

解语花说：“我不是想谈恋爱才谈的，如果可以我不想这样。我知道没结果，但是我还是要享受过程。我要是想和秀秀过一辈子，我就应该找个人把一种感情烧光。”

他倚到沙发靠背上，眼前一片漆黑，他不知道解连环是什么表情。他还是继续说：“我庆幸的是，在和秀秀一起之前我已经遇见他了。”

解连环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重复了他话里的两个字：“烧光？”

解语花笑着叹口气：“烧光。”

解连环没有再说话，他去把行李收拾出来。眼睛看不见，悉悉索索的声音就尤其清晰，解语花陷在沙发靠背里安安静静地听。


解语花回了北京，长沙的伙计便回了长沙。解语花把帐目丢给解连环和母亲查管，自己倒是又闲了几天。下落不明的那个伙计依旧没有消息，秀秀还是打电话来只聊闲话，黑瞎子也联系他，兴致冲冲地给“解雨臣的号码”发短信。解语花打他电话说自己还没拆绷带呢，黑瞎子笑着说，短信没有写字。

过了几天解语花去医院把眼睛解放出来，两边眼睛外伤都长得差不多了，眼眶骨折的那边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风吹和光照，医生又给了他一个眼罩，叫他一有不舒服立刻来医院检查。眼罩就像个小型的口罩，没什么创意的造型。解语花戴上之后看了看，觉得霍秀秀会很喜欢。小姑娘有时候看日本漫画，房间里有过几张小海报，海报上有个带眼罩的人物。

解语花就去找霍秀秀。

霍秀秀和他约在麦当劳，霍老太太在世的时候不让她到这些地方去，但她喜欢这种地方。

解语花找到她，她对着优惠券一脸烦闷。他坐下来问：“怎么了？”

“……吃什么都会长胖啊！”霍秀秀把优惠券扔到桌上，把一小盒饮料推给解语花，说，“我只找到这个是你现在能吃的。”

解语花拿起来看了看，居然是儿童餐里的牛奶。他笑着戳了吸管喝了几口，说：“味道还成。我找你来商量你哥哥的事情的，你有什么打算？”

霍秀秀咬着蛋挞说：“能怎么着，我又不能宰了他们。长沙那边的老堂口我联系过了，基本上没问题了。我二哥也没什么问题了，他的那些支持者，人非常杂，非常好收买。其实我最头疼的是我大哥，不过琉璃孙最近也没怎么帮我大哥。”

说着她又苦笑了一下：“小花哥哥，今天咱们把话摊开了说吧，我大哥和二哥都去找过你爸爸，他们的意思是，我要是继承了霍家，就没可能嫁到解家去，你也没可能入赘到霍家来，这毕竟是动辄一个家族的产业的事情。我的意思是，就算我俩真的会结婚，霍家还是霍家，解家还是解家，两家要合到一起，那也是有好处才做的。我大哥骂过我与虎谋皮，可他找的靠山比我更离谱。有时候我真的不想要霍家了，可是我不能让我两个哥哥把霍家败掉，而且不论我想不想，霍家都是我的东西，所以我得做下去。”

解语花安静地听她说完了。她打来无数的电话，说话不着边际，其实最想说的还是这些。他却没有接茬，也不安慰，只是说：“琉璃孙最近会把你大哥的人手也带到一个危险的地方，只要有人在后面动手脚，他们两个的人马就有可能全军覆没。”

霍秀秀张大眼睛看他，看了一眼低下头去，问：“他们要去哪儿？”

“巴乃，你奶奶去过的地方。”

“我知道了。”她低声地回答，小口地咬着剩下的蛋挞。

解语花一时也不愿打扰她，正好手机震动起来，来了一条空白短信。解语花回过去说眼睛拆了绷带了，黑瞎子就开开心心地回复说：我在琉璃孙这儿见到一个人，瞧着和你家那联系不上的伙计长得一样。

霍秀秀吃完了蛋挞，轻轻地站起来说：“我要走了，我大哥盯我盯得紧，我得早点准备这件事。”

解语花一边把自己的地址发给黑瞎子，一边抬头对她说：“我还有点事，先在这儿坐着。”

霍秀秀点点头拎起包离开了，服务生过来收拾桌子。黑瞎子给解语花回短信：在麦当劳？不太妙啊，我现在是肯德基帅哥外卖。

不过过了半小时，这家伙就穿着一身崭新的——崭新的清洁工制服出现了。


章十

解语花拿着秀秀丢下的优惠券，告诉他自己想吃什么，黑瞎子抓着那张纸片去排队，过了会儿端着餐盘回来，没有一个是解语花要的。

“您先馋一会儿，等会儿有粥给您送来。”他说。

解语花倒不馋，拿起儿童餐里的牛奶继续喝。黑瞎子问：“这里不太像你会来的地方啊。”

解语花说：“秀秀和我约在这儿，她刚走。”

黑瞎子埋头啃油炸食品。

解语花笑起来，撑着下巴问：“你吃醋不成？”

“没有，她是你妹妹。”

“没几天你就得走了吧？”

“是呀，我回来的时候你要是结婚，请不请我喝喜酒？”

“你赶得上的话。”

有个服务员从外面跑进来，给解语花送来一碗香菇鸡丁粥，和黑瞎子打了个招呼又走了。

解语花拨了拨粥，说：“你倒是熟人满天下。”

黑瞎子三两口吃掉一只汉堡，说：“基层群众力量大。你结婚了之后我还能亲你吗？”

解语花想了想说：“别让秀秀看见。”

黑瞎子说：“我还以为你会说那就分了吧。”

解语花还是想了想，然后说：“秀秀看过一本漫画，叫《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

黑瞎子不吃东西了，看他。看了半晌笑笑说：“这倒不错，我随时都会死。谁也没有辜负谁，也算是美满。”

“你也死不到我面前。”解语花说，“你这种人一定死在哪个斗里，连坟墓都不劳旁人费心。”

黑瞎子说：“也对，我得让你知道我死了。还是要写明信片，我到一个地方就给写明信片，第一张去了之后写，第二张回来之前写。你记得收到第一张明信片之后写信给我。”

解语花说：“诶，好，解雨臣给你写信。”

黑瞎子没过几天就离开了，他不去巴乃，他去长白山请一位大爷出山。吴小佛爷计划有变，巴乃那边的第三方势力愈发凶残，胖大爷似乎与其有不共戴天之仇，一定要置对方于死地。吴小佛爷担心胖大爷发疯，说什么唯有张兄弟才能和那位以一挡千的张姓前辈玩一玩，叫黑瞎子去请。

黑瞎子心心念念要做一回文青，临走前一再提醒解语花写信给他，见解语花快要不耐烦，这才回自己的小蜗居打包走人。

琉璃孙是和黑瞎子同一天离开的，带走了霍家大少爷大半的人马，似乎势在必得，又似乎千金一掷。

霍秀秀趁机接手了她大哥剩下的势力，给霍家伙计下了命令，跟着琉璃孙走的都是叛徒，一回来就清理。

霍秀秀打电话给解语花，也没开心多少，还是不说正事只说闲话。

吴邪给过解语花一个消息，说是他家反水的伙计已经帮他处理了，解语花听着他的语气好像是自己要求过似的，一问才知道黑瞎子假传圣旨，就胡乱道了谢。

过了半个多月，北京形势稳定了下来，霍家和解家再次做起了生意伙伴。

又过了些时日，琉璃孙有了消息。张家古楼有多危险，霍解吴三家两三年前已经用后果给道上人展现过，琉璃孙不知是不信邪还是太想要里面的东西，非要以身犯险。他果真损失惨重，七老八十的老头儿，在巴乃就气急攻心，当场晕厥给送进医院。情况一稳定又转回北京，之后就一直在医院没出来。
解语花去看过他，觉得落井下石都没有必要了。也没等多久，他就参加了琉璃孙的葬礼。

琉璃孙一倒，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琉璃孙没有留下太多东西供人争夺，这场乱子很快就平静了。

解连环找解语花聊过几次，不管他和谁怎么谈恋爱，问他感觉怎么样。

解语花想了想说：“他觉得挺美满。……我想也是吧。”


黑瞎子离开之后，“解雨臣的号码”再也没有响起过，邮递员也没有往解语花的信箱里塞明信片。

两个月后，解雨臣摊开了一张纸，写：“再见。”又折起来放进信封。他从茶几下翻出解连环的香烟，捻了三根到自己房间的阳台点着，对着黑瞎子离开的方向敬了，把信就着烟头烧成灰烬。

他蹲在地上看香烟烧完，拍拍手站起来。他母亲在厨房叫他吃晚饭，他就高声应着走进房间。

窗没关，太阳很好。太阳再好也有风，风把所有灰烬一起吹到房间里，散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