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八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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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意(《盗墓笔记》同人/花中心无西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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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由 世界花 周日 三月 10, 2013 1:55 am

无意

章一

解语花拖着行李走在长沙街上的时候,意外看见了一个熟人,对方朝他点头笑笑,他就回应一声:“三爷,可巧。”
这个不是吴三省。解连环问他:“你今年回长沙了?你母亲呢?”
“她还在北京,长沙这边有点事,我先来看看情况。”
“过年是在长沙吗?”解连环又问。
“看着办,如果事情解决得及时,我回北京;我回不去,我妈就来长沙。三爷在长沙过年?”
“我在杭州过年,本来打算在这里过几天再走,吴一穷叫我今天下午回去。”
解语花问:“哦?”
解连环说:“解子扬的妈妈去世了。”
解语花的笑容淡了淡,看看四周,忽然说:“三爷,楼下有冰激凌店,咱们去坐坐?”
解连环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请他吃冰激凌。很快他反应过来,说:“去对面吃饭吧。”
解语花看看手机,才10点。但他答应了,跟着解连环转身走出去。
对面是个挺高级的餐厅,解连环穿得很土,招待看看他似乎有点犹疑着想拦下他,但解语花跟着走来,朝她笑笑,转身引着解连环进去。

解语花回长沙无非两件事,要么亲戚不乖巧,要么伙计不乖巧。这次是家门口的一个喇嘛盘出了问题。这个盘口的账目有了很大的漏洞,当解语花认真查起的时候,发现早在三年前账目就开始出问题了。
三年前。
这个时间让解语花想起一些事情,而今日遇见解连环,开口说出的名字好像巧合一般,让他再次想起了三年前的事情。
他点了菜却不动筷子,对面解连环看看他,问:“有什么事?”
解语花想了想说:“三年前解子扬去过秦岭。”
解连环说:“你告诉过我了,那臭小子大难不死滚去坐牢,今年刚从里面出来回家就只见到他母亲的尸体,自己一个人料理了后事,只跟吴邪联络过,也不跟我们打招呼,不知道去了哪里。吴一穷听说了这事,叫我们回去上香。我是一定要去的,你知道,我不止是吴三省。”
解语花有点儿心不在焉,他点点头,说:“我觉得解子扬也已经死了。”
解连环疑惑地看着他。
解语花慢慢地说:“我怀疑他三年前就死了。”
解连环看他不像是在说什么冷笑话,不由问:“什么意思?”
解语花一只手转着筷子,另一只手撑着下巴,久久地沉默着。
服务员来上菜,把碟子挤到一起,把一大碗热汤放下。
解连环面不改色坐着不动:“你刚刚想说什么?”
解语花叹了口气:“三年前我去过两趟秦岭,第一次是因为下地的人只回来三个,包括我的人和解子扬跟着的那支队伍,总共三十二个人,解子扬那一队全军覆没,我的伙计亲眼目睹的。第二次因为陈皮阿四借给我的伙计搞失踪——就是他现在借给吴三省的那个姓张的,他跟我要人,我只好亲自去找,结果我没有找到那个哑巴张,却撞见了另外一个人。”
解连环安静地等候下文。解语花眨眨眼睛,没有笑:“我见到解子扬跌跌撞撞地从深山里出来,我一开始根本没发现那是个人,我的感觉是,我好像遇见斗里不干净的东西了。后来我发现是他,就带他一起走出山林。找到我的伙计之前我们说了一些话,他还不知道我一直在关注他的行动,自称是个驴友,告诉我他被埋在山洞里,靠着吃自己带去的一点食物支撑下来,然后挖开石头跑了出来。”
解语花再次放慢了语速:“问题是……前后两次我去秦岭,隔了整整四个月。一个旅游包里带着的食物怎样才能支持一个人在一个密封的山洞里活四个月?甚至出来之后他还能从包里拿出整整一包饼干。”
解连环问:“你想到什么了?”
解语花不回答,反问:“齐羽的笔记你看完了吗?”
解连环也不回答他,只是问:“那你现在提这个,想说什么?”
解语花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放下手坐直,筷子伸进汤里,捞出一大块生姜。
他笑眯眯地看着解连环:“三爷,给。”
解连环脸色变了:“你能不能别老是这么玩……”
他话没说完,解语花好心帮他把大块生姜捣碎,假装很期待地看着他。
解连环好像吞毒药一样把一小块生姜塞进嘴巴,嚼也不嚼囫囵咽下去,看见解语花坐在对面微笑,认输一样对付起剩下的生姜。

章二

告别了解连环之后,解语花没有立刻去盘口。他拖着行李箱从伪装过的盘口经过,倒是有伙计中午跑来送饭,问:“东家今年回来过年啊?来得真早。”
解语花点着头接过饭,说:“叫你们大鼻子吃完饭带帐本来。”
大鼻子是这个盘口的负责人,因为长了个宽度异于常人的鼻子,老资格的伙计就叫他大鼻子。
这个伙计回去没多久大鼻子就来了,他敲了半天门,解语花才抓着把扫帚给他开了门。
解语花让他进去,在桌椅被挪得乱七八糟的客厅里擦干净一张椅子坐下来。解语花把没扫完的地方扫干净,去洗了手,回来端着盘水果,也坐下来,没管椅面上的灰尘。
“帐本。”他伸出一只手,大鼻子把帐本递给他。解语花就开始悠悠哉哉地边吃水果边看帐本,把大鼻子丢在一边。
大鼻子看他把帐本翻了一遍,然后抬起头看自己,不说话,手指拈着纸页,没什么脾气的样子。
大鼻子讪讪地笑起来,说:“小东家,那个帐本有点儿问题。”
解语花看不出情绪地笑笑问:“哦?”
大鼻子说:“我挪了一笔钱给我老爹做了一个很急的手术,就这一笔,我已经把一些东西托给盘口卖,打算有钱了就补上的。”
“还没卖出去?”解语花问。
大鼻子还是讪讪地笑,脸色上也没什么紧张感,只是习惯性地摸他的鼻子。解语花看了他一会儿,把帐本丢给他:“我十二岁你就跟着我了吧?”
大鼻子被帐本打到了脸,也没在意,接话说:“是呀,小东家,一开始二爷是叫我送你回家,后来就变成一直在解家陪着你,后来二爷去了,我就变成解家的伙计了。”
解语花说:“过年之前把账补上,没有下一次。”
大鼻子走了,解语花继续打扫房子。他把卧室也整理出来之后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解连环的电话。
他接起来:“喂?三爷?您要上机了吧?是想我送您一趟?对不住我很累不想去……”
解连环打断他的自问自答:“我现在不能回杭州了,吴三省那混帐带着吴邪跑去云顶天宫了,陈皮阿四也去了,还留着人在杭州打探他。裘德考也在找他,我不能让他们顺藤摸瓜找到我。你那边有没有地方安排给我住?”
“快过年了,把你放哪个堂口都得鸡飞狗跳,我在老家,你过来吧。”
解连环在天黑时到达了解家老宅,自己开了门进屋,差点被一棍子扫到地上,定睛一看,解语花手里耍着根扫帚,正站在门后面。
“你干什么呢?”
“我还以为是什么人来偷鸡摸狗呢。”解语花无辜地说,“您就不能敲门,我给你开门不就没这事儿了?”
“我带钥匙了。别玩了,盘口很严重?”
“没有吴三省的盘口严重,你摸不到吴家的东西吧?他们那边很糟糕。”
“别转移注意。”解连环锁了门往里走。
解语花跟上他,说:“解家的事情我能解决。”
解连环走进厨房找吃的,把中午伙计送来给解语花的饭菜找了出来,放进微波炉,却发现微波炉坏了。
“没办法了。”解语花站在厨房门边说,“我们出去吃饭吧。”
“最好不要出去……你还没吃晚饭?”
“等您驾到呐。”
“我做。”解连环说完就从柜子里找出了锅,拿出去洗了,放到电磁炉上又转过来看着解语花干瞪眼,半天才问:“这个煤气灶怎么用?”
解语花笑得前俯后仰。
半小时之后,爷俩蹲在厨房里各捧一碗杂烩。解语花看看手机,冬天天黑得特别早,他们折腾了半天才晚上八点。放下手机他开始细致耐心地从自己碗里挑生姜,挑完之后献宝一般热情地拨到了解连环碗里,解连环都没来得及挡住他。
解语花充满鼓励地看着他,解连环咳了一声,问:“对了,那盘口管事的是老典吧?他有问题?”
解语花说:“现在管事的是大鼻子,老典被判刑了。”
“什么时候的事?判了什么刑?”
解语花顿了一下才说:“三年前,枪毙了。”
他不想再说什么的样子,解连环也就不多问。

章三

解语花并不打算在大鼻子的事情上多花时间,他亲自来长沙处理事情,是因为大鼻子的身份,而不是他做的事情。
大鼻子来解家的时候解语花还是半大孩子一个,就算是解家唯一的男丁,也难以管住底下的伙计,大鼻子的存在就好似二爷给的一把伞,又像立在解家的一个模范。
但是就算大鼻子是个老伙计,在解语花年少的时候帮过许多忙,他父亲又到了实在需要钱的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解语花仍旧要处理他。
大鼻子的事没什么好说的,二爷身边的人多少有几个跟陈皮阿四走得近的,他算一个。陈皮阿四的人大多数艺高胆大心狠手辣,组织性不强,会管账的几乎没有,所以老九门里面陈皮阿四算穷人。
大鼻子做的事情,就是偷账去给陈皮阿四搞东西,估计这次陈皮阿四去云顶天宫的装备就是他搞来的。他做了多长时间,做过多少次,还有没有和别人勾结,这些还需要好好查查。
每年账目都会出问题,因此被处理的伙计不少,大鼻子的事情都算不上稀奇。但是管盘口的和外人勾结偷账,那就不是随便惩罚可以解决的事情。解语花小时候曾经亲眼看着解九处理一个亲信,因为对方酒后不小心透露了一些消息。一切按照规矩来,不会加诸莫须有的罪名,也不能留情。
若把世上对解语花有影响的人排个次序,解九可以排第三。
解家的每一个盘口都总有一个人是负责监督的,虽然不是那么无所不知,身在近处也总比解语花知道的多一点。这个盘口的是一个外号猴头的人,吃完晚饭解语花拨了对方的电话,聊了几句之后脸色沉了下来。
解连环在宅子里找了半天才找到被子,挑了了一床看起来不太糟糕的搬过来,就看见儿子一张臭脸。
“怎么了?”
“看起来我们一家三口可以在长沙过年。”解语花转过头来,倒是笑了。
解连环点点头,知道他那边的事情又有变故了。
虽然解语花说得倒是挺叫人开心,实际上长沙这边的事情忽然就变得复杂了。
大鼻子拿了多少钱,做了什么,他都着人调查了。然而今天把账一算,账目对不上。
那边确信不是大鼻子做的,并且告诉解语花,对不上的账目是一笔固定的钱,从三年前开始,每年都缺这一笔。
无论是还有隐藏得更深的人在盘口做手脚,还是三年前这个时间,都让解语花非常郁闷。

解家老宅外面是一条坑坑洼洼的石板街道,民国时期已经铺就,朝阳洒下粉红色的霞光,它就像抹上浓厚的胭脂掀开门帘等候归人的垂老女子,安静的,又沉甸甸地承载了诸多光阴。
这条街上最热闹的地方,通常是一家小饭馆,主人家姓蔡。解语花幼时经历过蔡家饭馆开张,天才亮堂红鞭炮便啪啪啪啪炸醒了整整一条街,崭新的招牌和塑料桌椅印进被父亲抱在手中的孩子懵懂的眼睛。而之后许多的深夜,蔡家饭馆都亮着油腻的日光灯,等候最后一批下班的农民工来囫囵吃一顿果腹的晚饭。
解语花七八岁的时候解家一团糟,有时候母亲和爷爷连一顿饭都无法照顾他吃下去。有天解语花饿狠了,跑去蔡家饭馆赊账要了一顿晚饭。蔡家的老板娘人称蔡大厨,把他抱进厨房,给他一只小勺子,让他坐在一张矮板凳上,趴在另一张高椅子上,吃一碗莲藕粥。蔡大厨给他多挖了两勺白糖,小孩子喜欢甜甜的东西,不过如今解语花去回忆,那应该是甜到发腻的味道。
他踩着朝霞,在蔡家饭馆外面排队买早餐,看见蔡大厨比以前胖了不少,因为忙碌面色有点烦躁,看见熟人就笑一笑打招呼,手里利索地抓着包子烧饼。
轮到解语花的时候,蔡大厨一开始没认出他来,递烧饼的时候才猛然叫道:“这不是解家的伢子吗?回长沙了?来过年的?”
解语花笑着点点头,问:“你家猴头呢?”
蔡大厨疑惑地问:“不是去你家店里上班了吗?”
蔡大厨不姓蔡,姓侯。她弟弟已经在解家干了十几年。
解语花向她告辞,拎着烧饼回到老宅里,和解连环一起吃了顿早饭,就去了大鼻子负责的盘口,他去的时候伙计们正在聚众赌博搓麻将,叫着东家也赏脸来一圈,放水多输点算是发津贴。解语花当作没听见,叫人腾出一间房,放上桌椅,接着打电话叫来别的盘口的伙计查账。
这次查的盘口同样不太老实,被骂了一顿之后连着点头陪笑说是记账记漏了回去自己掏腰包双倍补上。别的盘口不像解家门边这一个,别的都是解家散了之后找来的新人,为了稳定他们,解语花母子早年的手段非常狠厉,那些手段效果相当不错。
查完账他又去蔡家饭馆买午饭,叫蔡大厨多放点生姜。还没到饭点,蔡大厨很闲,给他炒饭的时候顺口就聊了起来:“年轻时候多吃生姜好哇,省得以后风湿痛。你家隔壁的刘老头以前当过兵,部队发姜糖,他队友不爱吃,他就一人吃两份,现在还能冒雨爬山呢。”
解语花笑着说:“是该多吃。”
蔡大厨问他:“你也二十好几了吧?有对象没有?”
解语花摇头:“没,你女儿嫁人了没有?要不许给我。”
蔡大厨给他逗笑了:“配不上你配不上你,她结婚了,儿子都会走路了。”
说完又说:“早点找对象,省得像我弟弟一样,年纪一把了才想老牛吃嫩草,人家小姑娘也不知道是不是认真的。”
解语花顺着话接下去:“他和一个小姑娘谈恋爱?对方多大了?”
蔡大厨看看四周,有点儿炫耀又有点儿羞耻地压低声音说:“念大学呢。”
解语花有点儿无语,说:“这也算是艳福不浅,要是他们两情相悦,也是好事。”
蔡大厨说:“鬼晓得他们是不是两情相悦,都三年了也没给个明白态度。要不是我弟弟老实,我还以为他在外面包了什么野女人呢。”
解语花挑眉问:“谈了三年了?”
蔡大厨说:“是呀,三年前他出钱给那小姑娘念书,我一开始还以为他被人骗钱了,跟着去找过那个小姑娘,看她也是个可怜人,从小没妈,亲爹又死了,我看她不像骗子,可她怎么就跟着我弟弟呢,年纪差得太大了。”
解语花说:“是不是骗人的说不准,不过有些事情是不方便跟亲近的人说,反而可以跟不熟悉的人说的,要不我帮你试探试探他们的态度?”
蔡大厨说:“也好,你是他小老板,他不敢在你面前说谎的,下午我打发他去你家,你帮我问问。”

章四

下午猴头果然来了。解连环在卧室里酝酿午睡,听见解语花对猴头讲诉他多年实践得来的女性行为心理学成果。
猴头只比解连环小几岁,人长得的确有几分尖嘴猴腮的样子。他听得心不在焉的,解语花也不着恼,没头没尾地说了半天,忽然问他:“我要见你挺不容易的,在盘口待了半天愣是没撞着你,你和小姑娘约会去了?”
猴头沉默半晌,忽然问他:“小东家,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的事情?”
解语花说:“记得。”
猴头说:“记得就好,三年前老典死了,那时候我就急着找个人过日子。我以前不管这些,怕拖累别人,后来我怕我什么都没经历过,就像老典一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猴头说完就走了,他老伙计,有资格对小东家摆脸色。解语花不去计较,走进卧室。
解连环趁机问:“老典那事是怎么回事?”
解语花叹口气说:“这说起来话就长了,还得齐羽的笔记开始。”

齐羽的笔记是三年前解连环交给解语花的,那时候吴三省的麻烦有点多,连带着解连环也不方便行动,就让解语花帮他调查笔记上记载的东西。
那本笔记上有一半的页数,记录着秦岭的青铜树遗址。里面有些内容相当不可思议,比如物质化。
那时候解语花没太在意里面的内容,只是仔细看完了笔记,挑了一点重要的告诉了当时的筷子头老典。他正好要处理一个不听话的伙计,就授意筷子头老典把人带到地底解决掉。老典带着几个解家的伙计,又夹了几个喇嘛,总共十四个人去了秦岭。
在那里他们遇上了另外一支队伍,队伍里有个人叫解子扬。
老典一开始是被带在解语花的爷爷身边做事的,他认得解家上下几乎所有人,知道很多辛秘。其中一个辛秘,就是解子扬的身份。
二十年前,解九那盘狠绝的棋还没有开始下的时候,他的大儿子就因为意外秘密地去世了。这个大儿子留下一个孩子,在解家排行雨字辈,解九却给他改名叫解子扬。解九安排解子扬的母亲与解家脱离关系,带着他去杭州,在那里有跟解子扬的母亲是表亲的吴家,可以暗地里照顾他们。
解子扬长相里实在有些地方充满了解家人的特征,老典想不认出他都难,于是他去请示解语花,解语花叫他给解子扬下点泻药,省得那小子调皮捣蛋。不料解子扬死活下去了,还差点跟解家的队伍撞上。
老典的队伍一路伤亡不断,看见青铜树时只剩下五个人。解子扬的队伍比他们还要先到,只剩下六个人。老典他们躲在上面,看见他们在下面被一条非常可怕的大蛇追赶,然后有人点燃了炸药。
当时老典还有救解子扬的心思,但是炸药点燃之后什么都来不及,他是眼睁睁地看着解子扬连滚带爬地往石洞里躲,接着被石块埋没了。
后来老典带人上去,到达地面时只剩下三个人,另外两个人就是大鼻子和猴头。
解语花亲自跑去查探青铜树遗址,又带来一批人,老典跟着他们下去,依旧伤亡大半。他们到达青铜树的时候没有遇上那条大蛇,也几乎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那时候距离解子扬被埋在石洞里才过了一个星期,解子扬说不定还活着,但是解语花没有选择冒险去救他。
隔了四个月再去秦岭的时候,跟解语花一起去的还是老典。解语花跟解子扬出了山分开之后,立刻回去吩咐老典跟踪对方。老典还很奇怪,因为他认为解子扬基本上死路一条了。解语花没有解释,只是让他去做。
老典去跟踪解子扬,接着就和解子扬一起被抓了。

“老典做了这么多年了,好歹是个机灵人,结果居然也被抓了。”解语花说,“对解家来说,失去这个人,也是一个大损失,大鼻子做得始终没有老典好。”
解连环说:“现在想想也奇怪了,解子扬怎么会去那里?”
解语花说:“我要处理的那个伙计,是解子扬的老表。老典帮我问出来了,是他把消息透露给解子扬,让他跟着另外一支队伍来截胡。他以为老典看见解子扬就不会对那支队伍动手,但是他没料到老典一开始就要对他下杀手。”
解语花说完站起身来:“我出去办点事。”

章五

解语花去盘口,猴头不在。他问了盘口的伙计有没有知道猴头的相好的地址的,结果伙计们说只有大鼻子知道。解语花让大鼻子带着自己去见猴头的那个年轻的相好,大鼻子有些迟疑,但是解语花的语气不容置疑。
大鼻子找来一辆摩托车,让解语花坐在后面,开着车去了乡下。
解语花跟着他到了那个姑娘家,却只见到紧闭的门。解语花向邻家一个无所事事的小混混打听,只知道这姑娘二十岁刚出头,就在长沙念大学,一个人独住,她一个叔叔经常来看她,今天出门应该是买过年的衣服去了。
他问了问那姑娘的叔叔的大致模样,小混混语文相当糟糕,描诉了半天也说不好,正这时,几辆摩托车从巷子里飞驰而过。
解语花听着摩托车引擎的余音,猛地心悸,迅速地回头看大鼻子。
他视线里大鼻子骑来的那辆摩托车几乎已经逼到自己鼻尖。
解语花反应很快,他把小混混往门里推,打算躲进对方院子里,然而那个小混混冲他笑了,踉跄地退了一步,就不肯再退。
小混混伸手推他,解语花几乎要跌出去,忽然一只手从小混混背后伸出来,把他往里拉。
这些动作都只发生在那么几秒间,那只手不是那么及时,摩托车擦过解语花的身侧,把他刮到了墙壁上。

解连环从解语花的旅行箱里翻出来大把有趣的东西,比如各种式样的眼镜框,还有各种造型的假发。他挑了一个顺眼的假发套到头上,又抓起一副黑镜框戴上,换了身笔挺的西装,这才怒火冲天地出门,叫计程车,往医院去。
解语花脑门上缠着绷带,穿着病服,倚着床玩手机。注意有人来解语花就抬头,看见解连环便睁大了眼镜。随后他笑了:“很帅啊,三爷,就是……粉红色和您不太搭。”
解连环张嘴想说谁叫你只有粉红色衬衫,转念一想不对,气昏头了简直,关上门骂道:“你到底搞什么呢?!二爷教的?搞别人之前先搞自己?!”
解语花本来还在笑,忽然又冷下脸,淡漠地回答说:“我又不是您教养大的,和您做法不一样不顺您的眼,您回去歇着就是了。”
他之前从没有过这样的情绪反应,解连环倒是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哑口无言。
解语花看看他,抿抿嘴唇又说:“得,我错了。我没什么事,就有点晕,睡一觉就好了。”
解连环冷静了,问:“发生什么了?”
解语花说:“我也蛮想知道的。”
解连环不给他蒙混过关:“那就把你知道的一件一件说!”
解语花只好说:“大鼻子好像知道我查出他来了,就狗急跳墙了。我给他撞到,一脑袋砸墙上去了。猴头送我来医院的,但是我醒来他就不在这里了。”
解连环手一挥说:“行了,你在这养脑袋,我派人把他们找出来,别大过年的胡乱折腾回头叫你妈担心。”
解语花心说您早十年出现这么说才叫人感动呢,嘴上说:“您别,大鼻子那边我一早就安排了人,他跑不掉的。猴头那边,他应该会自己出来。”
说着又问:“老典家里还有亲人没有?”
解连环想了想说:“好像当初他入这一行,就是给女儿挣学费的。”
解语花仔细回想,再次确信自己昏倒前的的确确听见那小混混说什么“侯叔叔你干嘛救他!他可是典典的仇人!”
这大概也算是报应吧。

章六

其实三年前解语花和解子扬在深林里边走边聊聊了很久。解语花不能确定这个解子扬究竟是真是假,他本人就玩烂了易容的把戏,齐羽的笔记在一些人面前也从来不是秘密。
他听完解子扬对自己出现在秦岭的解释之后,笑着问:“你觉不觉得我们长得有点像?”
解子扬尽量不动声色地打量他,解语花问他:“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实际上他们这种单身母亲家庭长大的人,无论外貌上长成什么样,性格上多少有点母亲的影子。解子扬的母亲是他父亲当年不顾解九反对往家里娶的普通女人,好在她生了解家第一个孙子,到这地步解九也不能怎样。解连环则是解九最喜欢的儿子,娶的是解九精心挑选的大家闺秀,姑娘嫁过来时安静腼腆,举手投足端庄文雅,第二年又给解九生了第二个孙子,一家三口都相当得宠。
解语花小时候没少欺负解子扬,解子扬折腾不过他。解九不偏袒任何一个孙子,不偏袒的意思是,小的欺负大的他不管,大的要是有本事欺负小的他也不会管。解子扬的母亲长得顶漂亮,性格却不像外貌那么厉害,每次解语花的母亲把委屈的解子扬送回家,她都有种敢怒不敢言的神色,最多色厉内荏地抱怨两句。
解子扬的确继承了他母亲那种胆怯的坏脾气,解语花话说完,他就露出了心虚又装腔作势的小混混的神态,说:“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解语花笑着说:“我叫解雨臣,我有个很多年没见过的哥哥,我在想有没有那么巧。”
好像那声哥哥把解子扬的心叫软了,他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解语花把话题往小时候的事情上引。小时候他们的关系从来不好,但那是小时候,而解语花也不在意他是否现在还记仇。十个解子扬也不会是他的对手,他得到的远比解子扬多,无论是本领、阅历还是苦痛。
好在解子扬看起来也没计较小时候那些破事儿,他们说着说着都笑了,分享了解子扬的一包饼干。解语花没有吃,只是拿在手上,带点儿玩笑的口吻说:“那时候我不是有意折腾你的,你明白不,小孩子心性。”
解子扬一身狼狈,啃饼干啃得毫无形象,还是习惯性地用一种应该是从电视上学来的姿势相当酷地摆手表示不在乎。
实际上那时候解语花几乎大半相信,这个的确是解子扬,但是……恐怕不是原来那个。
他不想跟解子扬有所牵扯,他真正想说的是,我不是有意把你拖进这趟浑水。
他心里清楚,这笔帐算不到他头上,解子扬要来也有大半得是他自己想来。
但是解语花想稍微地道个歉,他不想欠对方一点点,一点点都不行。
当年解九开始缜密安排的时候,几个儿子一视同仁,通通去诈死。两个孙子却要留下一个,送走一个。
留下的继承解家,以后的路不好走,走通了却是条阳康道。送走的连名字都被剥夺,从此平凡普通,却能安稳度日。
这两条路哪个更好那个更坏,没人说得清。
解九是真的不偏袒任何一个,他把决定权交给二月红。
二月红来喝茶的时候,解九装作不经意地问起,二爷要是在解家收个徒弟,收那一个?
二月红虽然觉得他问得突然,也没有想到他的回答会决定两个孩子的命运。他说,雨臣眼睛像他母亲,非常传神。
他小心地没有在这句好似玩笑的话里透露出一点儿收徒的意思,却已经尘埃落定。
解九不愿意决定,二月红更是不经意,之后两个长辈给他铺了太多路。那时候解语花信了父亲早死,他文静腼腆的母亲一夜之间就变得杀伐果断,所有人都发疯似的,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解语花不懂事的时候恶狠狠地反抗过,但是没有人跟他好好解释怎么回事,他被压在桌子上学看账,不用多久还会被压在地面上拉韧带。他想起解子扬,做哥哥的安稳平凡地在世界某个地方度日。他找到了嫉妒的对象,不是非恨他不可,只是别人恨不得。
只是有些事情非得长到一定岁数,非得看见故人坐在自己面前,才明白世上根本没人过得好。他背过无数戏本,而人的故事远比戏本多太多。无论结局如何,哪场戏真正美满过?世界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不满足,学会哄自己的实在太少。
他看着解子扬,二十岁出头,雄心壮志还没死透,正经本事没有,歪门邪道不少,一副成长快乐不思进取的样子。
他向解子扬告别,看不见对方身影的时候,拿出了手机,没什么表情地拨了一个号码。
他叫电话那边的人去使用公共电话报警。
做这件事的理由大概是,早在解九安排解子扬和他母亲离开的时候,他们就是和这些事情毫无关系的普通人。普通人做错了事,应该被抓去坐牢,如果任由解子扬继续做下去,恐怕只能越陷越深。

章七

解语花只在医院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检查一番没什么问题就回家了,还能赶上去蔡家饭馆吃早饭。
蔡大厨看见解语花就过来唠唠叨叨地说:“解家的伢子,我弟弟叫你去找他呐,他说他在乡下等你。你说他是什么态度呀,这样跟小老板说话,你别跟他生气啊,给你加个肉包子。”
解语花在蔡家饭馆喝了碗莲藕粥,把肉包子和一杯豆浆带回家,却没见到解连环,找了找卧室,在自己行李箱里找到张便条,说他出去办事。
解语花把吃的放进厨房,去乡下找猴头。他到了猴头那年轻的相好的住处,却见猴头坐在台阶上,身后是紧闭的门。
猴头看见他,就叫了一声:“小东家。”
每当解家老资格的伙计这么叫解语花,解语花就会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情。
解九刚死的时候解家着实乱了好一阵子。伙计倒还好,主要是亲戚不老实。后来二月红过世,盘口才不太平了。
一部分伙计欺负解家剩了一对孤儿寡母,吞了堂口自立门户,有些伙计没有走,却要更多的提成,也有些伙计跑到解家老宅去,说东家小东家请我们吃顿晚饭,一顿晚饭吃到第二天早上,他们打了地铺睡在屋檐下,反水的伙计摸进宅子,被打得头破血流。
有人对你坏,也有人对你好;有些人一时对你好,也会有一时对你不好;有时候你对一个人好,有时候你对他也不会好。
解语花下了车,走过去看着猴头问:“要下雨了,你背上的伤不疼吗?怎么不在里面等着?”
猴头说:“你还记得那个伤啊。”
“那天晚上你和老典守在我房间外面,你被反水的人砍伤了,差点瘫痪。”解语花说。
猴头似乎也想起那时候的事情来了,沉默了很长的时间,才说:“小东家,你念在我那时为你受的伤……别为难别人。”
他不等解语花说话,站起来说:“查不到的那笔钱,是我用大鼻子作掩护拿的。我告诉大鼻子你查到他了,叫他跑路,结果他犯蠢,把你带到这里来想动手灭口,这件事是我不对。我折腾了这么多事情,是因为我孬。我跟着解家这么多年,我姐姐的嫁妆,姐夫家的饭馆,都是解家给钱办的。就算是报答恩情,我也离不开解家。”
“但是我不服气!”猴头说,“老典的女儿,这些年来我是当成自己的女儿在养的。老典跟我十几年的弟兄,说死就死了,你们解家当真是刀子用钝了就扔,一点儿情分都不顾!我不想背叛解家,也不乐意我兄弟白死,盘口的钱我是按照伙计下斗死了拨给家属的数目拿的。你要处置我可以,我还是不服气,但是我不会反抗,只要你别去动她。”
解语花看了看猴头身后的房子,门窗紧闭,窗帘拉得死死的。他收回目光,问:“你觉得是我杀了老典?”
猴头听完,龇牙笑了笑:“小东家,到了现在这地步,你也不必再遮遮掩掩,老典是被你送进监狱送死的,这件事情早在三年前我就看清了。”
解语花皱起了眉头。
猴头继续说:“那时候老典的女儿正好考大学,他一心想把女儿送出国。他在国内干的是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只希望自己女儿可以到外面清清白白地过日子,但是我们这一行,即使是我们这样的老资格伙计,拿的也是伙计的份钱,要把女儿送出去,还给她安排好吃穿用住,他就要更多的钱。他跟你母亲要钱,你母亲给了,但是还太少。老典他一时糊涂,就拿了盘口的钱。他还没来得及用那笔钱,你们就把他送进监狱枪毙了。”
解语花摇头说:“我不是有意要送他进监狱。”
猴头冷笑了一声说:“别不敢承认,小东家,我看着你长大的,你做了什么,我恨不起来,可你别让我瞧不起。那个解子扬早在地底下就被石头砸断了腿,就是大罗神仙也别想拖着两条腿从那种地方爬出来,你先叫人报警抓他,又叫老典去跟踪他,做得也太瞧不起我们!”
这时候一直紧紧拉着的窗帘开了一个缝,解语花立刻就发现了,抬头看去,只看见一只发红的眼睛,仇恨地瞪着他。
解语花只看了一眼,又看向猴头:“不管你信不信,解子扬的确还活着,他甚至来找过我,跟我要了一份解家在国外的地产。三年前我叫老典去跟踪他,是因为他还带出了一些东西,我不能让警察得到那件东西。而老典的女儿,老实说,我和我母亲都以为她三年前就已经出国了。”
猴头沉默地听他说。
“三年前那次在秦岭,我要处理一个伙计,不料把解子扬拖了进去;我一时兴起教训解子扬,又无意间害了老典和解子扬的母亲;害了老典,还拖累了他女儿。事到如今我没什么好说的,举头三尺有神灵,这些我都信。”
“但是我没有后悔的余地。”他没有任何迟疑地说,“我有不得不为解家做的事。”

解语花带着猴头踩着晚霞踏进老宅,别的盘口的伙计已经带着大鼻子等在那里,见他来了,有人立刻搬了张椅子出来。
解语花坐到椅子上,说:“给侯叔废了左手。”
猴头沉默着伸出左手,一个伙计拿着根棍子就直接往手腕砸了上去。
猴头险些被砸到地上去,却一声都没吭。
解语花说:“我会把老典的女儿送出国的,一切费用解家包了。你私自动钱,也受了惩罚,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明天盘口换人当家,以后还麻烦侯叔费点心吧。”
解语花说完又叫旁边的伙计送他去医院,说着走进屋子里,过了会儿拿了本巴掌大的记帐本回来,丢在大鼻子面前。大鼻子捡起小本子,看了看粉红小花的封面,才翻开来看。他先是慢慢看了一页,忽然就紧张地唰啦啦往后翻,翻到最后一页终于颓唐地丢下小本子。
解语花对他说:“陈皮阿四也年纪一大把了,我也不会跟他计较了。我这些话是以后你下去了,转告二爷听的。二爷叫你来照顾我,我就当你是来照顾我的,现在我不需要照顾了,你就下去给二爷赔罪吧。”

解连环打车回解家老宅,夜色已经埋没了夕阳。他在街道外面下了车,走在路灯昏暗的路上。夜风越来越大,带着潮湿的气息,看起来雨就要来了。蔡家小饭馆还开着门,蔡大厨在里面忙忙碌碌,许多人坐在里面嘈杂地喝酒吃饭,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异乡口音与本地方言混杂在一起,听起来居然也算是满堂欢喜。
解连环路过他们,揉了揉自己的膝盖,往解家老宅走。
他开门的时候顿了一下,听见解语花在里面说了最后一句话。
“因为你是二爷的人,我亲自送你痛快上路。”
他等了好一会儿,直到里面的伙计拖着个麻袋开了门。开门的伙计被这个直戳戳站在门外的人吓了一跳,差点抽出腰上的棍子揍过去。还好解语花眼神好,及时叫住伙计放他进来。
解语花看他进屋,对抓着水管冲洗天井的伙计们说:“都散了吧,不用打扫了,等会儿要下雨。”
伙计们收拾了一下都走了。解语花站在天井里看看天,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连乌云都看不见,非常非常暗。解连环轻轻叫了他一声:“雨臣?”
解语花似乎没听见。解连环又叫:“小花?”
解语花终于惊觉一般转过头来,冲他笑笑:“不好意思,好久没人叫本名,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
解连环站着累,坐到椅子上问:“你要不要洗个澡?”
“我叫伙计烧了水,热水器里也有水。”解语花走过去,看看他问,“你关节开始疼了?”
解连环又揉揉膝盖,也笑了笑:“年纪也大了。”
“是地下室住久了吧,吃个生姜你还要人逼。”解语花说,“去洗澡?你帮我搓背,我好几天没洗澡了。”
解连环收拾几件换洗衣服递给他,问:“盘口那边又要换人做主了?”
“侯叔做主吧。”解语花接过那些衣服,边说边往浴室走。
解连环跟出来,看他哈着气有点瑟缩走得飞快,眼看就要埋没在黑夜里了,又叫了一声:“雨臣?”
叫完才想起来改口,却听见前面传来一声应答,便见解语花开了浴室的灯,正回头看着他。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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